每一家布料店相互距離很遠,因為在煜中城棉布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如果一條街上開了某一個棉布店,那麽這條街上基本上不會出現第二家,主要原因是主動形成競爭,會被視作挑釁。如此一來,煜中城的棉布商人們各管一片,互不競爭。由於店與店相聚甚遠,一個下午,幾人也才逛了幾家。
李清明和辛小溪在一座涼亭休息,朵朵和小卡去買的熱豆花的空當,李清明問:“今天逛了一下這些布料店,有什麽收獲?”
辛小溪想了想,說:“沒想到,煜中城的布匹生意竟然這麽不好做……這幾家店都積壓了大量布料,實在讓人驚訝,那麽上好的布料,竟然賣價那麽低……”
李清明說:“你覺得是什麽原因導致的?”
“原因?那自然是……棉布太多,而購買的人太少了。爺爺曾說過,市場之上,量甚購稀則價賤……”
“呵呵,是最簡單的供求關系原理。這個可以解釋許多價格成因……但是呢,實際情況中,往往不能簡單地以供給需求四個字來解釋價格的形成。拿這個棉布來說,真正讓商家如此難受的原因,其實是時間。”
“時間?”辛小溪露出迷惑的表情,“不懂呢……”
李清明想了想,慢吞吞地說:“這麽說吧,布料店,做生意的模式大抵如此:商家先有一部分本錢,收購棉花製作棉布,或者直接收購做好的棉布,以此銷售,銷售所得支出店鋪租金、夥計費用,剩下的錢又拿來購買新的棉布和棉花……如此,就成了個循環。”
“是如此……”
“對,其實大多數生意都是如此的。這般做生意,資金大都是流動起來的,有一個很大的風險……你知道什麽嗎?算了,不賣關子了。這個風險就是,一但其中一個環節出問題了,這個循環就轉不下去了。其中最容易出問題的環節,就是銷售……一旦銷售回籠資金的速度跟不上支付租金、夥計費用等等一堆亂七八糟支出的速度,這個圈圈一下子就轉不動了。”
“再說為什麽說這些布料店忽然一下子轉不起來了,又為什麽不得不低價甩賣。說起來,還真是悲哀啊,畢竟大多數做生意的人都是盲目的。前兩年棉布生意賺錢,於是今年擴大產量,這個本沒什麽問題,甚至大多數商品順應這個規律,不會出大問題……但針對棉布,他們就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棉布並非水果、飯菜這類商品,銷售起來不可能太快。尤其是煜中城這般布局,一條街便只有一家店,它們把目標客戶切割得太散了……其實百姓的需求量並不低,慢慢地賣肯定都能賣光,但是商家們等不起,因為要交租金,要支出許多許多成本……”
“這就是我說的,他們要和時間賽跑。”
“不巧的是,他們今年擴大產量,每家店都囤積了大量的棉布,就相當於把那個圈圈的一段給加粗了許多,要讓這個圈圈繼續轉,那麽後面的銷售就必須也變得那麽粗……也就是,銷售的速度得變快。而他們都沒意識到這一點,還按照老方法老路子來賣……於是賣到一半發現自己付不起夥計的錢了,付不起拖欠的棉布款,也沒有閑錢再去賣新的棉布……呵呵,接下來怎麽辦呢?那就只能大降價,大甩賣了……不然怎麽辦?就只能倒了。”
辛小溪聽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識便問:“那照夫君的說法,他們該怎麽辦呢?”
“我們已經知道了本質問題,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加快資金回籠的速度便行了……降價自然是一個手段,但不是最好的手段……如果換做是我的話,可以……” “姑爺姑爺,不好啦!”
突如其來的少女萌音打斷了李清明的話,只見朵朵一手端著一碗豆花,其中一碗還撒了出來不少,氣喘籲籲地跑到面前……
小卡在後面,表情有些無奈。
“怎麽啦?”李清明的目光放到那碗豆花上。
朵朵說:“咱們的娛中城被一群大鄭來的流民給砸了!”
辛小溪頓時臉色一變:“這……娛中城裡的那些護衛呢?”
“護衛……護衛……小卡哥哥,要不你來說吧,我說不清楚。”
小卡上前道:“東家,是這樣的……前兩天,煜中城民戶司下令解禁城門三天,一些流民趁機湧了進來。然後今天上午,因為……嗯,娛中城在鬧罷工,有八十多個護衛說月錢降得太低……不幹了,然後下午便發生了流民湧入的事情,沒人阻攔……”
辛小溪皺起了眉頭,立刻望了望李清明,卻發現他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
朵朵癟著嘴:“這些流民太可惡了!還有那些護衛也太可惡了!”
李清明一面拿過朵朵手裡的豆花,一面點點頭:“嗯。”
“姑爺,我這是在為你打抱不平呢!”
“好了好了,知道了,朵朵最乖了。”
聽到這敷衍的話,連辛小溪都忍不住笑了一下。朵朵委屈道:“又拿人家當小孩子……”
李清明慢慢地將手背到身後,踱步向前:“現在情況如何?”
小卡說:“局勢倒是被官府的控制下來了,流民們抓了幾個跑得慢的,但大多數是跑掉了……不過眼下有更麻煩的事情,煜中城的店鋪被破壞得嚴重,而且……而且……”
“而且什麽?”
“娛中城的夥計、一部分非我們辛家的管事們還在鬧更大的罷工……”
李清明奇怪地說:“他們這麽肆無忌憚嗎?”
“因為月錢是日結的。當日過後,便可以不受律法所桎。”
李清明轉過頭來,目光奇異地看著小卡,似笑非笑:“日結的月錢?”
“嗯……”
“我記得,好像是辛證潮定的?”
“嗯。”
辛小溪看到李清明的樣子,忽然生出一種錯覺,似乎眼下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一般,剛剛還很浮躁的心,此刻也鎮定下來。她問:“接下來你怎麽打算的?”
李清明說:“夫人還是稱呼我為‘夫君’要淑女些。”
辛小溪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耳朵聳了聳,尾巴也輕輕甩了甩,臉上露出好看的粉色:“都是和夫君學的。”
李清明摸摸下巴:“打算嘛……我們先過去瞧瞧。”
……
辛證潮眯著眼睛問:“水務司表外甥怎麽說?”
“已經妥當了。”
辛證潮點點頭:“下去吧。”
片刻後,房間裡只剩下辛證潮一人。他悠然地躺在太師椅上,心裡做些盤算,片刻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些年來,娛中城是鐵打的二掌櫃流水的大掌櫃。二掌櫃自然是他。自從娛中城創立以後,他便在這個位子上了。他認為,娛中城真正的話事人是他。以往的大掌櫃,要麽是過來過度一下往上爬,要麽是倒了緩衝一下不至於臉著地,不管哪一種,對娛中城都不上心,基本上不會影響他的權力。原本他以為辛小溪也是這般,很好控制。卻沒想半路殺出來個不懂規矩的李清明。
李清明……
畢竟是個書生,對權力場上的事情能懂多少呢?太嫩,太年輕。連續兩次降低月錢,早就讓那些白吃白喝辛家的人心生不滿,那麽自己再稍微一點撥,讓他們集體罷工,說是給李清明施壓,為他們爭取更大的利益,其實……呵呵, 都是自己的棋子罷了。
娛中城早就沒有護衛了,當然,花名冊上自然是有的。類似這樣的人很多,這些名單上的“假人”的月錢,都進了辛證潮的口袋。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把那些花名冊上的包袱給甩出去……
再聯合民戶司管事的兒子,稍微動點心思,把城門開一開,放點流民進來,花點代價弄進娛中城鬧一鬧,又可以把前些年低價買的劣質物件給砸了。當然,帳目上那些被砸的東西呢,都是些昂貴的寶貝呢……那麽這一部分的漏洞也堵上了。
最妙的是,這一切的起因都可以推給李清明,畢竟誰讓他降低了月錢呢?就算賴不到他身上,也和自己沒有關系。
最壞的結果呢,李清明腦子一熱,把娛中城搞沒了。但辛證潮毫不在意,這些年娛中城虧空,但他早就賺的盆滿缽滿,也是時候收手了。原本他還在發愁一些證據不好銷毀,卻沒想到李清明這麽一鬧,再經過他的這麽一操作,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一環扣一環,妙,妙極了啊。
辛證潮越想越得意,覺得自己是天下最聰明的人。
辛證潮正躺著,下人敲了敲門:“二掌櫃,大掌櫃來了。”
“是代。”
“是,是代大掌櫃來了。”
辛證潮哼了一聲,慢悠悠地整理好著裝,才推開門:“走吧,去跟這位大掌櫃說道說道。”
片刻後,辛證潮在娛中城那片客棧樓見到了李清明。一見面,他便換上一副憤懣而又難過的表情,上前開口:“大掌櫃,你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