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幾人這時走在湖面上,因行不慣這冰路,每走幾步便滑一跤,都摔得渾身疼痛,倒是那昏迷的三人要好受些。
狄仁傑雖右腿骨折,一瘸一拐的都不曾摔,倒是那扶著他的胡樂不停地在摔,害得他也得跟著一齊摔,又痛又氣,直欲流淚。
狄寧一面拖著鵑兒,一面道:“胡樂是內奸。”
胡樂道:“呀,連你都這麽說!”
馬肅一面拖著韓忠義,一面道:“我也這麽覺得。”
梅四兒知道如今幾人當中就數馬肅武功最高。
這時聽他都這麽說了,且自己又總被姓胡的欺負,遂連忙附和道:“肯定是!”
胡樂叫道:“你們什麽意思!”
薛文都忍不住插口道:“狄大人都快被你給摔死了。”
胡樂叫道:“哪裡摔死了!哪裡摔死了!”
不料正說著,腳下突然正好踩到了湖面上那最薄的一塊冰,整個碎了開來。
胡樂唬了一跳,“哎喲”一聲,趕忙松開了狄仁傑。
狄仁傑不防,沒收住腳,右腿立時狠攧了一下,直痛入骨髓,整個人又隨著薄冰沉了下去。
另外幾人大驚,趕忙來救,這裡梅四兒又踩著了另一塊薄冰,嚇了一跳,連忙松開了洪輝。
那冰甚滑,梅四兒這麽猛一松手,洪輝整個人便直滑了過來,摔進了冰冷的湖水中。
那裡胡樂幾個忙將狄仁傑拉了上來,見他渾身濕透,冰冷打戰,將骨折之痛都忘了。
這裡梅四兒坐倒在冰上,嚇得動彈不得,倒是薛文趕忙跑了過來拉住洪輝雙腿,這才沒有整個下沉。
無奈薛文力氣卻不大,不但沒有拉上來,自己也快跟著掉了下去,忙大叫:“何人救助!”
馬肅、狄寧剛救起狄仁傑便忙趕了過來,一面謝過了薛文,跟著他一齊使勁拉。
突然胡樂也衝了來,卻被地上的梅四兒絆了一跤,直滾到了馬肅幾人身上。
馬肅幾人本來都快將人拉上來了,突然後背被他猛地一撞,全都一齊摔到了水裡。
狄仁傑一見大驚,連忙爬了來,伸手拉住狄寧。
狄寧一隻手被狄仁傑拉著,另一隻手在水中拉著薛文。
薛文一隻手被狄寧拉著,另一隻手拉著剛被冰水浸醒的洪輝。
薛文暗歎:“這幾位可憐人豈是犯案之人的樣子?他們能生存至今,實乃古往今來第一奇事……”
馬肅這時一手抓冰,一手拉著胡樂。
胡樂在水中,忽見洪輝在自己下頭,便忙要開口說話,卻隻飲進了幾口冰水。
洪輝見胡樂在自己上頭,也要開口說話,遂與其共飲。
狄寧氣得大叫:“胡內奸要害人!”
馬肅也叫:“姓胡者非內奸而何!”
胡樂剛喝完冰水,聽二人這麽說,氣得抬頭罵人,於是又喝進了幾口。
狄仁傑也快抓不住了,回頭叫:“梅四兒,快來幫忙!”
梅四兒一聽,忙“哦”了一聲,就要去,忽想:“我這時若不管他們,他們就必死無疑,那我便可一走了之,又何須再跟著他們受苦?”因此猶豫了。
狄寧、馬肅罵他:“膽小鬼!”
梅四兒一聽,怕救了他們以後,他們反來加害自己,於是唬得更不敢救了。
一片叫嚷中,韓忠義突然醒了來,一見了這場面,雖不知是什麽情況,卻也大吃一驚,叫道:“大人!”
狄仁傑幾人都叫:“快來救命!”
梅四兒見韓忠義醒了,
忙叫:“韓將軍!我們一齊救人!”說著忙去拉馬肅,被他一頭撞到吐血。 韓忠義雖吃了一驚,卻也無暇多問,忙跟著去拉。
他雖內功全失,然外功尚在,一下子便將雙方都拉了上來。
諸人被冰水泡了個半死,又抖又喘,許久方漸平複。
都忙向韓忠義道謝。
韓忠義道:“沒事兒。”
幾人一聽“梅四兒”都大怒。
胡樂衝過來就一巴掌打在他臉上,罵道:“你個狗玩意兒想害我們呀!”
梅四兒手按著臉哭道:“這也不能都怪我呀,是你先推他們下去的!”
幾人一想,這也確是事實,遂也不好隻怪他的。
胡樂怒道:“你還怪我!”
狄仁傑道:“算啦,都沒事兒就好。”
胡樂大叫:“都‘梅四兒’就好!”
梅四兒雙手掩面,沒臉見人。
狄仁傑忙向薛文作揖道謝,薛文還了個禮。
狄仁傑又問他為何相救。
他歎道:“不好說,不好說。”
幾人悄悄告訴了韓忠義、洪輝薛文是“人質”的事,二人這才明白,一齊點頭。
韓忠義還納悶:“我韓忠義武功如此高強,又何需人質呢?”
如今除了鵑兒尚未醒轉,也只有狄仁傑因骨折行走不便,幾人遂輪流背著他們走。
在湖面上又行了半日,幾人總算是到達了對岸。
可這時放眼望去,盡是深厚的冰雪,堆積了有將及三尺多高,根本就無路可尋。
幾人在一片白茫茫中都呆住了,如今是進退兩難。
胡樂自是埋怨個不休,說狄仁傑“料事如神”。
狄仁傑本就腿痛心煩,聽他這麽一譏諷,頓時感到一陣難受,不由得哭了出來。
幾人都“胡內奸”的亂罵。
薛文歎道:“罪過,罪過。施主得一管家若此,實是前世業障太重,致使今生該遭此報。”
幾人都罵道:“你他媽是和尚還是書生?”
薛文道:“儒釋道本是一家,又何須分什麽彼此?吾大哥乃道士,二哥乃和尚……”
幾人驚道:“等等!你那二哥……是‘和尚’?”
薛文道:“正是。”
幾人目瞪口呆道:“就那樣還是和尚呢!”
薛文道:“那樣是哪樣?和尚又是哪樣?眾生本無分別。那樣即是和尚,和尚即是那樣。”
幾人道:“而且他也不是個光頭啊,怎麽就是和尚了?”
薛文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佛在心裡,不在頭上。”
幾人遂踏著冰雪,極其艱難的硬給走出了一條道來。
中途好幾次陷入雪中動不得了,幾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直至天黑,方各自半死不活的上到了山頂的疏林中。
幾人雖累,可這時看到了樹木,都心花怒放,一齊抱住大樹就啃。
狄仁傑牙齒本就松動,可這時實在是太餓了,竟沒有注意,隻使勁一啃,突然就感到了嘴裡一陣劇痛,不由得慘呼一聲。
原來狄仁傑竟把一顆門牙給崩掉了,滿口鮮血直流。
狄仁傑痛得把頭向前一撞,在樹上猛地一磕,整個人向後就倒。
幾人都大吃一驚,有的咬到了舌頭,有的咬到了肉,有的脖子一扭,還有的摔了個跟鬥。
都忙過來一看,只見狄仁傑滿面鮮血,神情可怖。
幾人一面亂叫,一面幫他擦血,見他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經死了。
堆滿了積雪的參天大樹在黯淡的夜空下相互掩映,地上的雪光照亮了幾人又哭又喊的神情,寂靜之中回蕩著幾個悲慘的聲音,被寒風一吹,更添淒涼。
薛文過來道:“你們,讓開一點,我來看看。”
幾人都喊:“滾!”
薛文道:“唉呀,滾不得。小生是人,不是球。”
洪輝哭道:“你有沒有辦法救救先生!”
薛文道:“我試試。”
幾人遂讓道。
薛文忙走了來,蹲下身,幫狄仁傑把脈。
胡樂道:“喲,你還會把脈呢。”
薛文又換另一隻手,道:“我讀過一些醫書,略知一二。”
一時說道:“無妨,只是昏了過去。”
便使勁按了按狄仁傑虎口,又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
只見狄仁傑眼皮一動,張了開來,果真蘇醒了。
幾人大喜,都忙稱謝。
薛文笑道:“舉手之勞。”
狄仁傑感到嘴裡門牙缺失處兀自作痛,被幾人扶著坐了起來,知道為薛文所救,便忙向他道謝。
這麽一來,幾人早將疲憊和饑餓忘到爪哇國去了。
狄仁傑道:“你叫……薛文?”
薛文道:“是。”
狄仁傑道:“你的兩位結義兄長想要殺我,你為什麽反倒救我呢?”
薛文道:“實不相瞞,我們兄弟三人之所以結義,就是為了要替遠刺史和他夫人報仇。而我們幾個對於你是凶手這件事更是深信不疑,因此不遠千裡來尋,自然就是為了要來殺你。可我今天見到了你以後……我感覺你不像是那種壞人。”
幾人聽了笑道:“這不又說到‘感覺’了。”
狄仁傑道:“那你……相不相信我?”
薛文道:“我也不知道。”
狄仁傑點點頭,又看著他道:“謝謝你。”
薛文苦笑了一下,道:“沒事兒。”
胡樂聽了,東張西望道:“啊?這兒有狗嗎?”
薛文道:“什麽?”
胡樂道:“狗啊。”
薛文道:“狗?沒有吧。”
胡樂道:“沒有狗?那你乾嗎叫狗的名兒啊?”
薛文道:“什麽狗的名兒?”
胡樂道:“你不是才說‘梅四兒’嗎?‘梅四兒’不是一條狗嗎?”
幾人這才聽明白,都忙勸他別再說了。
梅四兒也隻好忍氣吞聲。
狄仁傑問薛文:“你此次進京趕考,也是因為遠刺史之事而耽擱了?”
薛文道:“哦不,是因為……我當時身上盤費用盡了。”
狄仁傑“哦”了一聲,歎道:“又是錢的事啊。”
遂從包裹中取出最後的碎銀子來,遞給薛文道:“你拿著,到時候路上用。現在進京還來得及,休要錯過了會試。你若信得過狄某,那你明天早上就走吧。希望你考中了以後,能做個好官。就算不做官,那也要做個好人。一個人只要心地善良,就沒有不成的。”
適才狄仁傑拿出了剩下的所有盤費,其余幾人不但沒有驚訝,反而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就連極在乎盤纏的胡樂也點頭道:“不要辜負了咱老爺的一番心意。”
薛文先是一怔,又忙道:“這是你們的盤費,我不能收。”
見他堅決不受,狄仁傑隻點了點頭,道:“明天再說,我們先睡吧。”
幾人遂都倚樹而眠。
次日一早,陽光燦爛。
薛文睜眼醒了來,卻不見了狄仁傑一行。
隻覺自己身旁的雪地上閃閃發亮。
低頭一看,除了那冰面的反光,還放著幾兩碎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