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十七傷得並不重。
第二日見到時,小少年正穿著薄薄裡衣坐在床榻邊,手裡捧著一隻比臉還大的湯碗,碗裡漆黑的湯藥尚冒著熱氣。
都能自己坐起來喝藥了,應該問題不大,唐小白深感欣慰。
丁十七見到她卻臉色一變,匆忙將藥碗往邊上一放,顧不得晃出的藥汁染了袖角,便慌慌張張拉起被子裹住自己:“二、二小姐,你、你、你……”
“二小姐來看你,你躲什麽?”婢女橫眉呵斥。
唐小白也覺得尷尬,這麽一躲,搞得她跟擅闖姑娘家閨房的登徒子似的。
“多謝、多謝二小姐……”小少年將自己裹得更嚴實了。
對方表現得這麽貞烈不可侵犯,唐小白也不好意思進去,只能原地比劃了一下:“你的傷怎麽樣了?”
“沒、沒什麽大礙……”還是磕磕巴巴。
唐小白歎氣,轉過身去:“行了,你把衣服穿上說話!”
明明穿著長袖長褲的裡衣,搞得跟沒穿似的緊張,至於嗎?
身後窸窸窣窣片刻,聽見丁十七清了清嗓子,喚了聲“二小姐”,唐小白才重新轉過去。
少年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地上,身材瘦削挺拔,面容蒼白俊秀,樸素的青灰色粗布衣衫,掩蓋不住那一身獨特的氣質。
就是那種屬於特殊人物的、卓然不群、遺世獨立的氣質。
不愧是女主的弟弟!
自從確認自己的炮灰身份後,唐小白給自己布置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把女主的親弟弟從自家挖出來。
女主弟弟名叫秦宵,自幼與家人失散,曾淪落燕國公府為奴,後來被平陽公主看中要去做了男寵,最後死於非命。
秦宵的死,是女主黑化的直接導火索。
而女主黑化的後果,就是反派們的覆滅。
不巧的是,他們燕國公府全員反派。
唐小白看書的時候覺得秦宵這孩子太慘了,現在又覺得他們姓唐的全家都太慘了,於是該怎麽做就很明顯。
只是她身為尊貴的公府小姐,想和下人產生關聯也不容易,幾次三番想去下人們住的地方找找看,都被身邊的丫鬟盡職盡責地攔下。
好不容易甩開丫鬟們,結果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地在自己家裡被劫持。
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這次多虧了有你。”唐小白內心充滿感激,說不清是感激秦宵多一點,還是感激那個黑衣人多一點。
“奴是府中奴仆,保護二小姐是應當的。”少年的回答中規中矩。
“對了,你怎麽會跑假山那邊去?”唐小白問。
這個疑問是唐嬌嬌提出來的。
假山那一帶是後花園,不屬於秦宵這種粗使下人的工作范圍。
“奴偶然途徑花園角門,看到惡人行凶,便暗中尾隨。”少年答得滴水不漏。
唐小白點點頭,又問:“那你是怎麽打暈那個人的?”
這件事疑點其實還挺多的,最大的疑點就是這個。
秦宵只有十二歲,看起來還很瘦弱,卻把一個會武功的成年男人給打暈了。
即便那男人受了重傷,她也不覺得這麽好對付。
不過鑒於這是一個不那麽嚴謹的穿書世界,她盲猜秦宵是有一些光環的,即便這少年說出“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或者“突然生出一股大力”之類的話,她也能勉強接受這個設定。
但少年答得似乎還挺合理:“奴曾聽聞,
用力敲擊後腦可致人昏迷,情急之下,便試了試。” 他說話時,語速不急不緩,咬字清晰,每一個停頓都恰到好處,讓人聽著無比舒服。
唐小白心中一動,看了少年一眼。
近看時,少年的眉眼有一種水晶般的精致剔透,睫毛很長,垂眸時,在眼下投出一片細密柔美的陰影。
他低眉垂眸地站著,神情如普通奴仆一樣的恭順。
但背脊卻挺得筆直,比社會主義社會的人民都筆直。
“你以前讀過書?”唐小白問。
少年睫毛輕顫抬起,露出一雙極漂亮的眼睛,瞳仁如漆似墨,轉動時光暈明晰清媚,看得唐小白微微失神。
“奴身份卑微,哪有資格讀書?”他低聲回答,眼裡隻余乖巧柔順。
唐小白目光閃了閃。
她覺得秦宵應該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
一來他舉止不同普通奴仆, 原生家庭的教養刻在骨子裡;
二來女主隻比秦宵大一歲多,女主都記得,秦宵大概率也記得;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秦宵為女主死了。
如果不是一直記著這個姐姐,怎麽會腦袋一熱就犧牲?
那麽問題來了,秦家是書香名門,秦宵和女主的父親做過先帝太子的老師,他好意思說自己沒讀過書?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找到了秦宵,接下來只要當作小祖宗供起來就行了。
想到這裡,唐小白露出老母親般慈愛的笑容:“你救了我,我會報答你的!”
少年先是面露驚愕,隨後唇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又用力抿了下去。
唐小白隻當他聽了高興,還覺得這孩子情緒內斂,又衝他笑道:“你好好養身體,等著我的好消息!”說罷,轉身要走。
轉到一半時,看到了桌上的湯藥。
滿滿的一碗,好像還沒怎麽被喝過,一股難聞的氣味直往她鼻子裡鑽。
在她沒看到的地方,少年的身子悄然繃緊。
“藥冷了太苦,要趁熱喝。”唐小白皺著鼻子叮囑道
少年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多謝二小姐關心。”
……
少年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直到小姑娘出了視線范圍,才緩緩收起謙卑的神色。
“這小姑娘有點古怪,不會是發現什麽了吧?”房裡響起一個聲音。
少年不置可否,道:“燕國公府還是安全的,把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