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路沅沒有把辛夷果吃下去,但她還是非常非常生氣,氣得好一陣都沒有出現在唐子謙面前。
有一次,唐子謙從辛夷林中望出去,看到她在花田裡澆水。
武藝高強的路姑娘一下子就發現了他,抬頭看他一眼,然後氣呼呼低下頭,留給他一個烏黑的發頂。
唐子謙笑笑就離開了。
冬天來時,都督府迎來了兩位客人。
都督府很少來客人。
不是沒人來拜訪,只是能進都督府大門的不多,能得到主人親自招待的更是屈指可數。
唐子謙站正堂前迎候客人時,耳邊忽聽見極輕的一聲鐵鏈嘩啦聲,目光不動聲色一瞥。
簷角落了半捧雪。
就像是樹梢的松鼠輕盈路過,不見身,隻留痕。
這時,仆人已恭敬迎客入內。
客人是一男一女,但任誰都會只看到那名男子。
白衣竹簪,皎皎若謫仙。
唐子謙正欲啟聲見禮,突然——
“啪!”
目光倏然一瞥,那剛落了半捧雪的簷角,又摔下來一團人兒——
……
“你還挺能給我丟人的?”唐子謙似笑非笑地說。
路沅埋頭松土,不敢反駁。
“怎麽?看呆了?”唐子謙又問。
路沅頭埋得更低了。
確實……是……
唐子謙在她面前蹲下,歪著頭看她:“想不想知道他是誰?”
路沅受不住誘惑抬起一隻眼:“是誰?”
唐子謙眼睛眯了眯,笑出幾分邪氣:“求我啊!求我就告訴你!”
路沅好氣!
又玩她!
“我自己去問!”她反抗起身,卻不防被他踩住了腳鐐之間的鐵鏈,差點往前跌倒。
路沅氣死:“你這人怎麽那麽壞!”
他卻笑吟吟問:“我好看還是他好看?”
路沅瞪他:“我都看了你大半年了,那位郎君的風姿卻是我從未見過的!”
他臉上的笑依稀凝固了一瞬,隨後施施然站起身,撣撣袖子,微笑:“那你去請那位郎君為你解開腳鐐?”
路沅轉怒為喜:“他有鑰匙?”
……
“我家郎君怎麽會有這個鑰匙?”鶯鶯驚訝道。
鶯鶯是兩名來客之一。
另一名謫仙似的郎君名叫聞人嘉。
前日路沅只顧著看聞人嘉,沒怎麽留意相貌普通的鶯鶯。
不想今日鶯鶯竟然出現在辛夷林,兩人便遇上了。
鶯鶯雖相貌普通,嗓音卻動聽極了,如鶯啼燕囀,清脆嬌婉,脾氣也溫和柔順,路沅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熱忱邀請對方參觀自己的花田。
兩人聊了沒幾句,話題就到了路沅的腳鐐上。
“沒有鑰匙?是唐子謙說我可以請你家郎君為我解鎖啊?”路沅茫然。
隨即轉怒:“哼!又騙我!”
鶯鶯低頭端詳了一會兒她的腳鐐,說:“你這鎖……”
“怎麽?”路沅緊張問。
唐子謙不會在鎖上使壞吧?
“我……會一點點機關鎖鑰之術……”鶯鶯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也許可以解開。”
啊……這……
兩位姑娘面面相覷。
“這……合適嗎?”路沅問。
鶯鶯也不確定:“還是問下都督吧?”
“對對!”路沅連連點頭。
然後兩人再次面面相覷。
要是唐子謙肯的話,哪輪到鶯鶯來解鎖?
“還是算了!”路沅將鎖鏈從鶯鶯手裡拉了回來,“唐子謙有權有勢,還有個妹妹做皇后,咱們惹不起!”說得極為憤慨。
鶯鶯若有所思看看她,又看看腳鐐,問:“唐都督為何鎖你?”
路沅甩了甩鏈子,嘟囔道:“他欺負人!”
鶯鶯遲疑又遲疑,最後還是壓低聲音問:“你有冤屈的話,我可以為你上呈皇后。”
路沅驚訝:“皇后不是唐子謙的親妹妹嗎?”
“皇后娘娘最體恤女子,要是唐都督真的欺負你,皇后一定會幫你!”鶯鶯說得十分肯定。
路沅驚愣半晌,忽然紅了臉,囁嚅道:“倒也沒有那麽欺負人……”
她低頭看著鎖鏈。
也不是什麽無解的鎖,也不是走不了。
也不是真覺得他壞。
也不是真的……想解這副禁錮她的腳鐐……
……
“這位姑娘看起來也並不是很想解開腳鐐——”聞人嘉微笑看著花田中的兩位姑娘。
能爬上都督府正堂屋頂的姑娘,即便戴著腳鐐,也不像是在受刑。
唐子謙哼笑一聲,轉開了話題:“鶯鶯怎麽跟你了?”
鶯鶯原本是唐子謙的外祖母紀國大長公主身邊的侍衛。
當年唐小白赴西北,曾問紀國大長公主借過鶯鶯,後來還回去了。
連對親外孫女都有借有還,可見紀國大長公主對鶯鶯的喜愛,如今竟然放手交給了非親非故的聞人嘉?
“拿什麽換的?”唐子謙問。
聞人嘉微微一笑:“賣身契。”
“什麽?”唐子謙沒聽懂。
聞人嘉隨手遞來一枚玉牌。
龍形。
“如朕親臨”。
“皇后娘娘說,我既要辭京遠遊,就別白走一圈,順便代天子看看這天下,為此,她可以讓我挑一名護衛。”
“於是你挑了個女護衛?”唐子謙笑。
“不——”聞人嘉微微一笑,“鶯鶯是我的妻。”
唐子謙愣住。
聞人嘉出身裴氏,容色皎皎;鶯鶯卻出身奴籍,相貌普通。
兩人看上去極不般配。
但聞人嘉卻一步一步、沒有任何猶豫地走向了鶯鶯。
躬身,含笑,向她伸出手。
然後握住。
往回走時,路過唐子謙身邊。
“都督私囚民女,讓皇后娘娘知道了不好。”聞人嘉含笑道。
……
“他們真的會告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真的會怪罪你?你不是她親兄長嗎?”聞人嘉和鶯鶯離開後,路沅便叮叮當當跑上來問。
唐子謙瞥了她一眼,負手轉身:“跟我來!”
路沅一邊跟上,一邊追問:“去哪兒?你可別再欺負我了,不然……”嘀嘀咕咕含混不清起來。
唐子謙一路走回了正院,徑直進屋。
路沅咬著唇有點臉紅。
要不要繼續跟進去呢?
不太好吧?
可是好想進去啊……
不知道他的臥房是什麽樣兒的……
正在庭院中挪蹭時,冷不防屋裡擲出件東西。
路沅下意識抄在手裡,一看——
是鑰匙。
路沅一愣。
抬頭,唐子謙正站在階前,神色冷淡地看著她。
路沅張了張嘴,半晌,冒出一句話:“你一個都督,怎麽被人家威脅一句就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