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很難有這樣的風。
江秋作為旁觀者走在路上,周遭是數不盡鮮活的人流,彼此分享著趣事,而見聞卻好像只是過眼雲煙,與人們玩笑中地球ol中0和1的代碼並無不同。
他已獨行了很久。
說來像是凡爾賽,世界上他這樣的“幸運兒”應該相當罕見:出生以後便坐擁家財萬貫,自己又享用著超常天分帶來的饋贈,一直沐浴著羨慕或者崇敬的目光生活,江秋知道,這在分類討論當中,應當就叫做“天之驕子”。
可惜,這不過是一種定義。
起碼在這位“天之驕子”本人的認知當中,這樣的定義與詞典中的注解並無不同。無論是驕傲、自豪、還是悲憫、或者杞人憂天,不過只有定義方面的差別。
他隻知他人定義的是非——從來都是這樣。
江秋並不悲慘,因為他的世界裡不存在喜怒哀樂,只有詞匯和大意,解答的是與否。
思想是一種分門別類的學科,學習這些事物是他僅有的任務——因為任何他人眼中的挑戰,只要是能由學習構建的內容,大都算不上難題。
如果說有什麽人能夠作為完美的學習工具,那這個人或許就是江秋。
這份缺失並沒有讓他產生任何的挫折,又或者說,正是這份缺失讓他意識不到任何異樣的眼光,也在很長一段時間以內意識不到他人為自己的缺失做出的補救。
比如在他的小學時光裡,一個人的出現和令江秋這個名字不再跳躍到更高年級的學生名單之上,也曾讓習慣於跨越的江秋相當困惑;再比如第一個人離開以後的大學時光裡,又有一個同院系的學妹莫名其妙的被雇傭來跟在他的身後,幫他應對人情世故。
在江秋自己與他人那樣與眾不同的同時,站在他背後的那個人從頭到尾都做了應對——而被保護著的人隻覺得這是正常的指令,因此也恰好無動於衷。
就像AI在沒有篩選條件的情況下會攝入大量繁瑣而無用的人造信息,一個恰好擁有相似特質的“人”也具有相似的苦惱——雖然他本人可能並不了解自己的這份缺失。
痛覺是讓人感受到危險的感官,而情感則是讓人認知到事物的基石。也就是說,情感的缺失意味著人類最賴以生存的心理都容易在其他因素的催發之下產生異化。如果說江秋的特質讓他成為了一個“機器”,那麽他的底層代碼本身可以被任何人所篡改。
這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困局,像需要在雨水中保護一壺發酵中的米酒不被細菌侵染——如果江秋並非天才,又或者不是那個人的兒子,兩者缺其一,他都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名校畢業生,國際知名醫院的年輕醫生,連導師都是業界最頂級的醫生之一。
而這恰恰是江秋此刻行走在街頭的理由。
就在幾天前,江秋的直系導師朱浩彥遇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麻煩。
如果是普通的醫鬧,即使是江秋也能從曾經閱讀過的“醫患關系處理”學科ppt案例中獲取到必要的處理方法,借此給自己的老師列舉出一系列專業的提議。
通常這種情況下,無論他會不會因為極度匱乏的共感能力鬧出隨意套用的笑話,這種無端且分外的用心都會讓人難以說出他的不是。
但問題在於,朱浩彥面臨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狀況。不僅令所有人都有些迷茫,連“擅長交流”的江秋都在生拉硬拽上破了功。
朱醫生現年六十一歲,
再過幾年就要退休,因為狀態不佳,已經要離開手術台,把責任交給後來的學生和後輩。 對他而言,連收下江秋這個作為機器優秀無比的關門弟子都是因為老友的懇求,說明這個徒弟並不用太過費心的演示,只需要指正一些謬誤就可以一概全通。
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一位自稱昔日病人的病人家屬找上了門,要求這位世界知名的外科醫生為自己的兒子問診。
朱醫生起先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因為確實有許多曾經自己治療的病人,再度找上門,做這樣一個不太幸運的回頭客。但在診斷以後,他發現治療這位新的病人所需要的手術有些特殊。
那是一個耗時極久、難度極高的精密手術,稍有不慎就要葬送這個年輕人的生命。朱醫生即使是在年輕時要完成這一樁手術,也需要極度集中精力,完成概率也不過70%。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老去,體力和精神都遠不如以往正因如此在發現這一事實以後,他直言拒絕了病人家屬的要求。
你來我往的拉扯進行了數次,那位固執的病人家屬甚至親自找上朱醫生的家門前去送禮,卻再次被朱醫生的老伴拒絕。事情本該在此告一段落,因為連那位家屬都似乎放棄了上門探訪。
但在事發的三個月後,一則消息和一份報告共同呈遞到了所有人的眼簾當中。那位要進行危險手術的病人死了,在其他醫院的手術台上,而病人的家屬將過錯歸於朱醫生拒絕進行手術過程中拖延的時間。
這件事一時引起了軒然大波,但畢竟大部分的真相總是掌握在多數人的手中,朱醫生並沒有因為這種遷怒似的理由而受到安排,自己也已經順利進入了退休手續的辦理當中。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件事引起的非議,本就因狀態下滑而頗感沮喪的朱醫生更加鬱鬱寡歡,問診的次數也在逐步減少,加班的時間也是越來越短。他從一個眾所周知的工作狂人變回了一個更顧家的小老頭,甚至有時跟著自己早幾年退休的護士老伴跳廣場舞。
大部分醫院熟悉他的員工都為此感到欣慰,而作為學生,江秋更擅長。幫助這位自己潛意識中認可的老師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在朱醫生提前下班以後,幫他把他落在辦公室的藥箱拿到家裡。雖然江秋是家裡的少爺,但他的父親。也沒有時時嬌慣孩子的習慣。
於是江秋在慣常下班的時間點走在了這條路上——朱醫生回家的路。
他手上拿著朱醫生的藥箱,時間也並非巧合——在規則的限定似乎與大家的習慣都不相符的情況下,連加班下班的時間點也是從朱醫生身上模仿來的不知道有用與否的特征。
在命運被視為虛偽的世界裡,巧合或許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