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初去找舒世文,約升堂的時間。
舒世文身體不適,在家休養,葉文初給他開了些藥,叮囑他家人,記著按時按量服用。
“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是宣平侯。”舒世文感歎不已,“他看上去,真的不像是小氣的人。”
葉文初頷首。
“說句不敬的話,閣老也確實不算磊落之人,他若搶功我也不敢斷然否認。”舒世文客觀的說,滿朝文武,沒有誰是正直無私的。
包括他在內。
當年拚命讀書報銷朝廷的宏大夢想,在這些年裡已經磨平了,為官的目的不再是為了民生,而是為了名利。
“但他做事還是全力以赴,不保留的。”
葉文初認可舒世文的話。
“我回去了,您多休息,不要著急去衙門做事。”葉文初叮囑舒世文,“身體重要。”
舒世文應是,讓她注意安全。他讓自己夫人送葉文初出去,他靠在椅子上不由失笑。
去年他還和葉文初水火不容,如今卻成了好友,生出了同門情誼。
要說,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妙不可言。
葉文初忙的很,袁閣老的靈堂還在袁府,宣平侯又去世了,她又要去法華寺。
好在圓智在法華寺,由他全權安排,大家輕松了很多,至少不用去和廟中交流對接。
“我去法華寺,我家裡人都在那邊吊唁。”葉文初和臨江王還有會寧侯道,臨江王準備起床,“你們先去,我稍後就來。”
會寧侯也說他和家裡人也要去法華寺。
“不管怎麽樣,做了一輩子的朋友,心裡還是難過。”臨江王情緒很低落,會寧侯安慰他,沉聲道,“我何嘗不是呢!”
臨江王想到十幾歲的時候,幾個兄弟跟著他大哥後面玩的情景。
葉文初和沈翼一起去法華寺。
宣平侯的靈堂就擺在後面,這裡葉文初幾分熟悉,剛認識宣平侯的時候,就是在這裡,一個和尚被人燒死在禪院,最後查到宣平侯的身上。
“令瑜。”季穎之哭得眼睛都腫了,沈翼安慰他,葉文初和圓智去後院裡說話,圓智給她端了湯圓吃,葉老太爺和葉家其他人都到了。
大家上完香聚坐在一起。
葉老太爺很惆悵,郭氏的臉色也非常難看,低聲和葉濤道:“宣平侯這麽一鬧,那爵位的事估計要黃了。”
他們目前的心願之一,就是沈翼的權限更大,將來一天將宣平侯府的爵位提上去。
現在宣平侯變成戴罪了,那後面的事……
“二哥。”葉文初衝著葉頌利招手,道,“你來,我有事和你說。”
葉頌利跟著她去隔壁禪房,過了一會兒就聽到他鬼叫一聲,然後又沒事兒人一樣出來,和大家打招呼。
“我走了。”
郭氏問他:“你幹什麽去?”
“聽戲。”葉頌利丟了一句,和沈翼擦肩而過。沈翼坐下來,小沙彌也給他上了一碗,沈翼沒吃,看著葉文初。
葉文初示意他先吃了。
沈翼端碗吃了兩顆,起身去禪房休息,葉文初打了個哈欠,一起去了。
臨江王到了,大家都聚在寶殿內說話,安慰季穎之不要太傷心,
法華寺裡的香客特別多,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臨江王和會寧侯想到年輕時,他們三個人出來的玩的事。
說到有一年,他們在法華寺抽簽,臨江王道:“你抽的什麽簽?”
“官運。”會寧侯哭笑不得,“說我沒有官運,不要為官。”
臨江王笑著道:“你到底沒入啊。”又道,“季彪是什麽?”
會寧侯想了想:“他抽的姻緣,說是亂。”
兩人說著都笑了起來,忽然臨江王指著林子裡,大喝一聲:“誰?”
一個身影,從樹林中穿過去,飛快地逃到另外一邊,繼而消失在林子後面。
“誰!”會寧侯神色一怔,“王爺,我去看看。”
臨江王道:“讓別人去,林子裡亂。”
“我去去就來。”
會寧侯緊追著過去,追了一盞茶的時間,那人忽然摔著,縮在林子裡。
會寧侯問道:“你是誰?”
那人佝僂著腰,抱著頭縮在樹根下,會寧侯逼近一步,遲疑著問道:“季彪?”
“是、是我!”那人抬起頭來,雖是胡子拉碴,面容憔悴,但確實是宣平侯的臉,會寧侯驚喜地道,“你沒死?那、那船上的人是誰?”
“我金蟬脫殼。”宣平侯道,“長宇,你幫我將瑾王還有文初請來,我有話和說他們說。”
“我什麽都沒有做,是有人陷害我。”
會寧侯和他確認道:“你真的什麽都沒有做?”
“我真的,我們這麽多年的兄弟,你還不了解我?我哪有膽子殺人,我殺雞都不敢。”宣平侯急切地道,“我不能暴露自己,你快去把令瑜找來,我把事情原委告訴他。”
會寧侯說好,問他:“你為什麽不能暴露自己?難道是有人要害你?”
“我也不知道。那個人在暗處,把所有髒水都潑在我身上,他想讓我做替罪羊。”
“如果我不躲,昨天晚上燒死的人就是我了。我現在也不能出去,他的人還在找我,打算滅口。”
宣平侯催促會寧侯:“你快去啊。”
會寧侯應是,想到什麽:“你很餓了吧?我這裡有兩顆糖,文初說,餓得狠了吃糖能緩解,你先頂一頂,我去找他們。”
宣平侯接著糖並不吃:“那我先走,你快去找他們。”
“你不能走。”會寧侯抓住宣平侯的胳膊,“你要走了……會、會有危險。”
宣平侯回頭看著會寧侯。
“你吃糖。”會寧侯道,“西瓜味的,很不錯。”
“你煩死了,今天磨磨唧唧的,我說了我不吃糖。”宣平侯將糖放荷包裡,“我走了。”
宣平侯說完,忽然脖子上一涼,他低頭看,脖子上抵著一把匕首。
“蔣長宇,你什麽意思?”宣平侯盯著會寧侯,吼道,“你難道想殺我?”
“你死後我會告訴你的。”時間很緊,臨江王還在上面,會寧侯不多言語,可就在這時,他後腦鈍痛,隨即眼前一黑,丟了刀子,躺在地上。
再醒過來,會寧侯已經在禪房裡,被繩子捆在椅子上。
在他對面,坐著臨江王、宣平侯、沈翼和葉文初。
“你們綁我幹什麽?”會寧侯扭動,說他是救宣平侯,打暈他是什麽意思,一定是有誤會之類的話。
臨江王打斷他的話:“你不要裝了,既然抓了你就表示我們什麽都知道了。我問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誰讓你這麽做的?!”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會寧侯一瞬不再鬧了,閉著眼睛,“我告訴你們,你們沒有資格審訊我,想查就去大理寺,堂堂正正拿出證據,否則,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他說話的語氣和表情,都是臨江王沒有見過的。他們一起長大,和他的感情雖不如宣平侯,但也只是僅次於。臨江王覺得這樣氣急敗壞,目露凶光的會寧侯,他非常的陌生。
“長宇,你為什麽變了,你為什麽殺袁為民,還嫁禍給季彪,為什麽?!”臨江王道。
“我沒變,變的是你們。”會寧侯盯著臨江王,冷嗤道,“難道不是你為了保住季彪,而欲將我當做替罪羊?”
又譏諷臨江王:“說什麽我們三個人是好朋友,可從小到大,都是你們兩人的情誼,我算什麽?我是你的朋友嗎?我只是替補罷了。”
臨江王痛苦地看著他:“這個時候,你還說替罪羊的話?文初都查清楚了,你還繼續狡辯?!”
會寧侯看向葉文初:“查清什麽了?我可真好奇。”
往常的會寧侯,很和氣,此刻的他,確實讓人覺得陌生。
“直接說案子!”葉文初並不想和他多說其他,“在袁閣老被害的案子延伸中,舒大人想到二十年前,王太醫的同樣的死法。於是我們去查了太醫院舊病案,了解了一些過去的事。”
“滿足殺王太醫和袁閣老幾個條件的人,我們縮小到宣平侯和你。最後定奪是他的,是因為我們查到了二十年前,王太醫被害那夜,宮門登記冊上,記錄著宣平侯進宮了。”
“可是昨天他出事後,我又重新翻了那個冊子,在前一頁,你也進宮了!”
她翻的時候只看半夜,卻不曾留心下午。
“可笑,二十年前的事誰能記得。”會寧侯道,“還不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你不記得沒關系,因為有證據。證據清晰你否認不了。”葉文初沉聲道,“遠的說完,我們說近的。袁閣老出事的夜裡,在家中約見的那位朋友……”
“我懷疑了宣平侯,於是問了宣平侯世子夫人,她證實,那天夜裡宣平侯出去過。”
“這在一次,提升了宣平侯的嫌疑,因為時間核對的上。”
“可是,我昨天還查了,那天晚上是你約他出去的。你,也出門離開了家,你也同樣有時間!”
會寧侯冷笑。
“宣平侯崴腳,耽誤了老王爺個回去找信的時間,我們以為是宣平侯故意的,但他自己卻不是這樣的說的。”
宣平侯怒道:“是他踩我一腳,我摔倒了才崴著腳的,我才不會自己虐自己,我腿剛能走。”
“我還真當你無意的,”宣平侯指著會寧侯,“沒想到你就想害我,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混帳。”
會寧侯不屑地掃他一眼。
“做了這麽多鋪墊,我們真的要被你蒙了雙眼,真的相信是宣平侯所為,”葉文初道,“不過幸好……”
“幸好你去偷信了。你要不是急迫地想要偷信,我們大約也不能縮小目標,圈定你們兩人。”
“你要不是迫不及待,推宣平侯出來頂罪,我們也不能排除他,認定你。”
會寧侯的嘴角動了動,有些氣急敗壞,他喝道:“胡言亂語,根本沒有的事。”
葉文初端茶潤喉。剛才宣平侯說的,他回家時,發現葉月畫在翻他的抽屜,他立刻警覺起來,喊來家中小廝問,才知道葉月畫在他進門前,曾和家中小廝確認,他前天半夜出門與否。
前天半夜是袁閣老出事的晚上,葉月畫突然這麽問,他覺得必有蹊蹺。
於是他也在自己房間找,然後找到了一塊,不屬於他的松香墨。
他想到臨江王丟的信,想到當時聽到談信的外人,只有他和會寧侯……他不知道怎麽辦,更有一點懷疑會寧侯。
他揣著銀票出門,碰見了會寧侯。本來晚上是他請客,商量過並定好了畫舫。
他知道,他這個時候誰都求不了了,於是他在會寧侯分神的時候,逃走了。
他躲在一戶人家的閑置的狗窩裡,蹲著了一夜。
早上的時候他才知道,昨天夜裡“宣平侯死了”,他去了法華寺,想找臨江王說話,沒想到會寧侯追來了……
幸好,大家發現了端倪,不然他要被會寧侯滅口了。
這麽多年的朋友,像親人一樣的朋友,居然想要想殺他。
宣平侯疲憊地靠坐在椅子上。
“那封信,你何時寫給我的?”臨江王也很疲憊,他問會寧侯想要解惑。因為他確實不記得,會寧侯曾經長時間離開過京城,與他有過信件來往。
會寧侯沒有他兩位好友的傷心,他冷靜地重複著話:“我說我沒有,罪名是你們強加給我的,難道還要我解釋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給自己潑髒水?”
“笑話!”他道。
臨江王蹙著眉頭,看向葉文初。
“王爺,不用他解釋,我就能告訴您,他確實長時間離開過京城,那段時間你們兩家斷了來往。”葉文初和臨江王道。
臨江王想到了:“是他要將小女兒嫁給令瑜,王妃不同意的那幾年?”
會寧侯的小女兒大沈翼四歲,會寧侯一直想要湊個好事結親,臨江王妃不同意,嫌對方年紀大,更重要的是不漂亮。
會寧侯很生氣,有兩年沒有和他們多走動,這件事,臨江王妃閑聊的時候,和葉文初說過。
葉文初告訴臨江王:“是的。我們一直在想,和袁閣老所謂患難之交,一定是官場的,至少也如同宣平侯那樣,一起治水遇到的困難。”
“但我們想岔了,其實不是官場,他和袁閣老相處是日常的來往。”
“他的女婿就曾和袁閣老在鄰縣做官,他去女兒那邊住,和袁閣老相處過一段時間。”
她原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是昨天她看到那些和離回家的貴女們,忽然想到去問臨江王妃。
她記得會寧侯也有一個和離回家的女兒,一會兒要嫁給沈翼,一會兒想說給葉頌利。
她在想,會不會根本不是官場患難?而是尋常交往?
果然,臨江王妃證實了,會寧侯的女兒嫁給了當年的一位進士。成親後新女婿就外放去了西北歷練,正好和袁閣老是“鄰居”。
袁閣老和會寧侯一起患的什麽難她不知道,但她猜測很有可能是那邊發生了匪患,他們一起經歷了什麽。
她曾經看過卷宗,有幾年,西北匪患嚴重。
“至於松香墨,我想不是會寧侯喜歡用松香墨,而是她小女兒或者女婿喜歡用。”葉文初道。
會寧侯在西北給臨江王寫信,用的小女兒的墨。
會寧侯回京和袁閣老通信,他的小女兒也已和離回家了,松香墨或許又有了。
所以,臨江王和宣平侯這樣的極親近的朋友都不知道,會寧侯有松香墨這件事。
至於葉月畫在宣平侯房間裡搜出來的那塊松香墨,肯定就是會寧侯為了嫁禍他放的。
會寧侯出入臨江王府和宣平侯府,如同自己家。
“但我不知道你的動機。”葉文初確實沒有想通,這也是她最想知道的部分,“你為什麽要殺王院正?為什麽現在害袁閣老?”
會寧侯不說話。
葉文初是真的不知道,毫無提示,她推算都推不出來。
會寧侯和袁閣老本來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正經文官系統,一個沒落的世家,前者不屑來往後者無心朝政……
有什麽過節,要殺了對方不可?
“您不說,那我換個事問您吧。”葉文初說完,突然從床底抽出了三個白色的燈籠,“您認識這個嗎?”
會寧侯的眼神,一瞬間變幻極快。
“不認識!”會寧侯道。
葉文初將三個燈籠掛在橫梁上,盯著會寧侯:“第十七間廟,和你有什麽關系?你是創辦人, 還是你是教眾?”
“我不會說的,你不要多費口舌!”會寧侯閉著眼生死有命絕對效忠的表情,和昨晚黑衣人如出一轍。
葉文初眯了著眼睛,一字一句道:“侯爺!我先生的棺木還停家中,我說過讓他慢點走,等我給他報仇!您現在不說,我肯定是會著急的,我一著急,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了!”
會寧侯猛然睜開眼看著她,警告道:“你想幹什麽?!”
“我能做的事可太多了。您寶貝小女兒,和離回來後日子過的可真逍遙……”葉文初挑眉,看著他。
宣平侯極其寵愛這個女兒,甚至於女婿外放,他和侯夫人還跟著一起去住了半年,幫著女婿做事。
“你敢!”會寧侯。
“你敢,我為什麽不敢?!”葉文初喝道,“做惡人,可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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