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嘉等人的眼中,面前的店家不過是小人物而已。小人物就該有小人物的姿態,正如店家之前那曲意逢迎的模樣,就非常符合他的身份地位。
但是一提到張機,這店家仿若變了一個人一般,甚至連那塊馬蹄金都拿了出來,一副你再敢說張縣丞壞話,我就趕你出去的模樣,讓郭嘉有些不解和好奇。
郭嘉雖然放蕩,但從不仗勢欺人,聞言也沒有生氣,只是笑道:“店家,某並無惡意,只是岐黃一道博大精深,某聽你言那張仲景乃個中聖手,因此心有疑慮。”
聞言,店家臉上的神色才緩和了一些,又露出了笑容,說道:“郎君所言極是,岐黃之道確實博大精深,但張公非常人也,小人稱其為岐黃聖手,也是名副其實。”
“哦?”郭嘉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饒有興致笑道,“敢問此言何解?”
店家答道:“張公自幼苦讀醫書,遍訪良醫學習醫術,數年前更是開始坐堂問診。就算是小人這般黔首,也是一視同仁,並且分文不取。敢問郎君,如此仁德醫術,可稱岐黃聖手否?”
“這……”
問對店家的問題,郭嘉一時語塞。
就連旁邊的賈詡和沮授也是一臉動容之色。
身為縣中官吏,卻肯折節為百姓免費治病,自然是難能可貴之德!
相比於張機的醫術,二人更佩服他的仁心。
雖然二人都不是什麽好人,也沒有什麽仁心,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欽佩真正的仁義之士。
郭嘉沉默片刻,最終站了起來,正了正衣冠,衝店家拱手一禮道:“店家,若真如你所言,張縣丞的確是岐黃聖手,方才是某失言了,還請見諒!”
店家哪肯受他這一禮,連連擺手笑道:“無礙,無礙……”
眼看時近正午,酒肆中客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林朝也不好繼續勞煩店家,便一揮手讓他去去忙自己的事。
等店家走後,林朝衝沮授笑道:“公與,張機此人如此,想必你心中已有答案了吧。”
“呵呵……”
沮授淡淡一笑,眼中滿是向往的神色。
“不想一名小小的縣丞,居然有如此仁心仁術,某倒要見識一番。”
郭嘉也附和道:“公與所言極是,此等人物雖聲名不顯,卻也值得咱們去見上一見。”
“聲名不顯?”林朝衝郭嘉冷笑一聲,“那是你郭奉孝孤陋寡聞而已。”
郭嘉:“……”
林朝解釋道:“昔年,南陽名士何伯求曾對張仲景言道:君用思精而韻不高,後將為良醫。”
何伯求即何顒,此人也是當世名士,極重義氣,擅長品評人物。連他都說張機將來必為良醫,足可見張機醫術之高。
聽林朝嘲笑郭嘉,沮授搖頭一笑,卻又開口問道:“子初,張仲景此人固然仁心仁術,可見其才不在案牘之間,所以某還是不明白,何至於讓你親自前來賺他……相請。”
沮授這一問,算是問到點子上了。
當然,林朝不可能跟他解釋什麽叫醫療體系。這玩意的好處,只能等構建完整之後才能看得出來。
所以林朝眼珠子一轉,便語重心長道:“其實某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奉孝啊!”
郭嘉:???
林子初這家夥什麽意思,怎麽平白無故又跟某扯上了關系!
不僅是他,就連沮授也是一臉疑惑。
旁邊的賈詡則是繼續埋頭吃肉,好像這一切都跟他沒什麽關系一樣。
林朝也不理他,只是繼續感歎道:“公與你有所不知,今年年初時,某曾受泰山郡丞諸葛君貢所托,照顧他膝下子女。”
聞言,沮授木然點了點頭,眼中的疑惑卻不解分毫。
這跟他郭奉孝有什麽關系?
林朝又是一聲歎息:“某受人所托,自然要忠人之事。因此某待君貢公膝下子女,猶如自家子侄一般。而等今年返還徐州後,奉孝便要迎娶君貢公之長女……”
聽到這裡,郭嘉臉色一變,心中暗道不好。
林子初,你夠了!
果然,還沒等郭嘉來得及阻止,林朝已經說出了下一句話。
“夫妻本是一體,某待君貢公長女猶如親女一般,自然也的待奉孝猶如親子一般。”林朝滿臉義正嚴詞道,“可公與你是知道的,奉孝素來不治行檢,放浪形骸,某甚為心痛,擔心他天不假年,所以才不遠千裡來到涅陽,就是為了請張仲景回徐州,隨時為奉孝診治身體。
試想,萬一他郭奉孝早夭病亡,君貢公長女便成了寡婦,某又如何對得起君貢公的托付!”
這段話說得有禮有節,簡直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道德君子,可以托妻獻子的那種。林朝心中暗暗為自己點了個讚。
可是,郭嘉卻有種想罵娘的衝動!
林子初,你欺人太甚!
說了這麽半天,就是想佔某便宜是吧!
沮授聽了林朝的回答,整個人都呆住了,扭頭看了看郭嘉,又看了看滿臉笑容的林朝,不知該說些什麽……
不得不說,林朝又一次刷新了他對無恥的認知下限。
……
幾人飲了些酒,又吃了些小菜之後,這才心滿意足的帶著三分醉意出了酒肆。
林朝一行人又在城中市集逛了一大圈,看似隨性,實則是通過物價來觀察城中百姓的生活條件,同時與徐州境內百姓的生活做一個甄別類比。
畢竟南陽身為大漢經濟中心,這裡的生存條件往往能作為一個指標,來衡量其他地方與這裡的差距。
雖說這個時代大多數市集都采取著以物易物的方式,但在這涅陽城中,卻有大多數百姓拿著銅錢去采買物資。
年初時,董卓為了斂財,進行了一次貨幣改革。將大漢一直流通使用的五銖錢鑄造的更小,甚至宮中的銅人銅馬等銅製物品,也被他融了造錢。
老董以為這樣自己的錢財就會越來越多,但是董先生戎馬一生,雖然擅長打仗,但在經濟方面,那就真是個白癡。
不過這也不是他的錯,畢竟就連李儒這種老銀幣,也對此一竅不通,甚至沒有加以勸阻。
錢幣不過是一種流通形式,衡量財力的具體體現而已。朝廷鑄造錢幣,那是因為朝廷的公信力值錢,而並非錢幣本身值錢。
若拋開這種公信力,錢幣一文不值。
當然,銅這種金屬本身也是有極大的價值的。
只是當天下的生產力不變,物資多少不變的時候,銅錢卻變多了……
這就像後世某燈塔國沒錢就瘋狂開機印鈔票一樣,導致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錢幣貶值,物價飛漲。
這一輪操作下來,董先生的錢財不僅沒有變多,反而因為混亂的物價而讓銅錢失去了它本身的購買了,甚至阻礙了流通。
當然,董先生的這波操作並沒有持續多久,所以雖然南陽距離雒陽僅有數百裡,卻也沒受到太大的影響。
又逛了一大圈之後,林朝總算粗略的了解了涅陽百姓的生存現狀,心中也在思考著此次回徐州之後,如何構架一個不容易崩塌的經濟體系。
不過這種事不是一拍腦袋就能想出來的,這需要經過大量的實踐,試錯,甚至是漫長的時間,最終才能衍生出一個適合這個時代的經濟體系。
至於現在,林朝腦中的想法,也僅僅是想法而已。
在日頭偏西,時近黃昏之時,林朝一行人才從市集裡面走了出來,準備返回驛站。
眼下已經快到了宵禁時間,街上的行人也漸漸變得稀少起來,只是三三兩兩而已,且都行色匆匆。
回驛站的途中,林朝回想著之前腦中對於經濟建設的構想,便開口笑道:“諸位以為,民生之要,當以何事為先?”
聞言,三人對視一眼,卻都沒有輕易給出自己的答案。
逛了一天的街,他們當然明白林朝為何會有此一問,心裡也清楚林朝想幹什麽。
只是……三人都不善此道,因此誰都不想率先開口,萬一說得不對,反而會惹得其他人嘲笑。
賈詡出身邊地,涼州那邊只有風沙,哪來的什麽經濟。
而郭嘉自幼傳承了自己的家學,對律法頗有研究,又擅決斷,可民生之道,卻是一竅不通。
沮授自然學識淵博,但志不在此,因此書上學來的東西,真就只是書上的而已,根本沒有自己的見解。
在最喜歡玩隱喻的林朝面前掉書袋……他還沒蠢到這個程度。
見三人不答,林朝笑了,同時放慢了腳步,再次開口問道:“怎麽,你們三人皆是當世奇才,區區民生之道,卻無一良言?”
激將法這玩意,素來隻對郭嘉有用,就像是軍令狀隻對馬謖生效一樣。可面對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就連郭嘉也沒有被激成功。
最終還是沮授率先發言,不過言語之間很是謹慎,壓根不敢將話說滿。
“子初,某以為民生之要,當以農事為先。”沮授道,“只要保證農耕,使百姓人均有田,每年有收,屆時便可消除流民。一旦沒有了流民,盜匪便不存在,屆時自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天下太平。”
沮授這番話,是非常純粹的仁道教化思想,也是這個時代的主流思想,引得郭嘉和賈詡都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
類似這種接近無為而治,輕徭薄賦的治理方式,必然會使得民生得到休養。人人有田,那便人人有糧,同時人人有飯吃。
華夏古代農民有著最為堅韌的忍耐力,只要日子過得下去,就不會生事。
所以保證了百姓不餓肚子,也就奠定了長治久安的基礎。
這就是世人眼中所謂的,天下大治!
因此,沮授的說法不算錯。只是這不是林朝想要的答案,更何況沮授說得太過於廣泛,並沒有具體可行的策略。
不過林朝也只是隨口一問,並不奢望立刻就能得到一個方略,因此他也笑著點了點頭。
“公與之言,某亦頗為讚同。只是某觀這涅陽城雖不大,但百姓生活卻比徐州治下更為富足,因此某就想著,此次回徐州之後……”
林朝正說著話,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這裡是城中鬧市,何人敢縱馬馳騁?
而且眼下快到宵禁時分,這時候縱馬難道就不怕傷到行人嗎!
一念及此,林朝眉頭一皺,目光向前望去時,就見到一輛馬車奔馳在街道上,速度之快,幾乎已經是馬匹盡力奔跑的極限。
趕車之人,看上去四十來歲,不過那一頭花白的頭髮,倒是令人側目。
“監軍小心!”
眼看馬車越來越近,太史慈驚呼一聲,急忙大步踏前,擋在林朝前面。
與此同時周圍十多個家仆打扮的壯漢,同時衝到了最前面,將賈詡等人也保護了起來。
鏗!
太史慈帶頭拔出了佩劍之後,周圍的家仆也同時掏出了利刃,眼中頓時彌漫著濃鬱的殺意。
林朝此行非常低調,堪稱錦衣夜行,身邊護衛力量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軍中一頂一的高手,皆能以一當十。
“讓開,速速讓開!”
趕車之人見眼前這夥人竟不避讓,急忙大聲呼喊道。
可惜他的呼喊,並未有任何效果。
太史慈單手持劍, 目光凝視著趕車之人,口中低喝道:“與某攔下此車,車上之人若敢抵抗,殺無赦!”
“唯!”
旁邊的家仆答應一聲,隨即走出五人,竟然不閃不避地向馬車衝了過去。
見狀,林朝開口道:“子義,此人雖不該在城中縱馬,但罪不至死,我等還是暫且避讓一番。”
林朝雖然有脾氣,但並非嗜殺之人,當下提議躲避。
可一貫對林朝言聽計從的太史慈,這次卻搖了搖頭,依舊擋在林朝前面,頭也不回地說道:“監軍不可,此車的來意尚未可知,便不能讓它近前。等馬車到了眼前,若車中之人意圖行刺,末將恐不能護得監軍周全!”
這句話說得很明白了,就因為眼前的馬車行為太過反常,才更加不能避讓。等馬車行過眾人身旁時,萬一車上真有刺客暴起行凶,就算是太史慈也未必能護林朝周全。
林朝對劉備集團的重要性,太史慈非常清楚,所以他不想出一絲一毫的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