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袁聯軍大營中,方才還一副飲酒作樂的歡愉之相,此刻卻一片沉寂。
接到這封軍報後,袁紹與曹操對視良久,最終卻都保持了沉默。
只有辛評急了,他見袁紹只是發了一通火,卻沒給出下一步的可行方案,當即拱手道:“主公,林子初此番迂回包抄,兵分數路,正是要奪我冀州。若再有耽擱,等鄴城被林子初攻下,我大軍豈不成了鬼魂野鬼,便再無歸路,還請主公速速下令退兵回防鄴城,如此方有生機!”
“撤退?”
沉默半晌的袁紹,聽到辛評此言之後,方才如夢初醒一般,急忙開口道。
辛評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說法:“不錯,為今之計,只有撤退方能保全大軍!”
“不,冀州境內城高牆厚,縱然他林子初分兵數路,沒有三兩個月,也不可能攻至鄴城。如今劉玄德就在對面,某只需三兩日就能破城,待某擊破費國,生擒劉玄德之後,再回師截殺林子初也不遲!”
此時的袁紹,仿若一個投入了全部身家的賭徒一般,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承認自己的失敗。
“主公,不可啊!”
辛評大聲勸道:“林子初此人素來有神鬼莫測之能,此次分兵迂回,更是絕戶之計。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保住冀州,大事尚可徐徐圖之。可一旦鄴城陷落,我軍糧道被截斷,將士們必然士氣跌落,甚至就此散去也不無可能,在下懇請主公速速撤軍,遲則生變啊!”
一直沒說話的曹操,此刻也出言勸諫道:“本初,退兵吧!”
袁紹卻異常堅決道:“不,某絕不退兵!”
此番聯合諸侯出兵二十余萬,耗損巨大,而且累有勝果,如今泰山郡這塊屏障已然被自己拿下,徐州腹地就在眼前,徐州之主劉備也就在眼前,勝利就在眼前……
如此情況下,你讓袁紹舍棄現有的戰果而退守鄴城,袁紹又如何肯依?
眼看這把大的就要賭贏,莫說後方要被偷家,就算親爹被抓了,袁紹也不想退兵!
袁紹不甘心,曹操又如何能甘心?
此戰無果,聚攏而來的諸侯恐怕也將作鳥獸散盡,若再想聚及,恐怕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
可不退兵,又能如何?
曹操歎息一聲,再次開口道:“若鄴城被圍,糧道被斷,不光冀州有陷落之險,連你我性命也在旦夕之間,還是退兵吧。”
聞言,袁紹默默無語,但就是不肯說出退兵二字。
大營中的氣氛再次凝固了起來。
良久之後,正當曹操和辛評準備想辦法再勸之時,高坐主位的袁紹卻眼睛一亮,猛然站了起來,指著地圖上的徐州大聲吼道:“不,我軍無需退兵!”
“本初此言何意?”曹操大惑不解道。
“他林子初不是要拿某的冀州嗎,讓與他便是。”
袁紹越說越興奮,聲調也越來越高,目光死死地盯著地圖上的徐州。
“他攻鄴城,某便擊破泰山,直取徐州!
他斷某的糧道,某便令大軍在徐州就食於民。
等他打下鄴城,某自然也能攻下郯縣,將劉備等一乾人等盡數生擒。徐州之主在某手上,看他林子初如何收場!”
正所謂他過江,我也過江!
所謂的換家戰術,袁紹已經深刻理解了其精髓,並打算在世人面前展示一波。
聽完袁紹這大開腦洞一般的策略,曹操與辛評面面相覷,眼中滿是震驚,卻都沉默無言。
沒二十年腦血栓能想出這計劃!
完了,這已經沒法勸了。
這波你很難說誰演了我,而我又演了誰。
關於袁紹掛機擺爛這回事,此刻已然石錘。
……
清河郡,甘陵。
城下的戰事異常激烈,但身為一軍主帥關羽,卻在營地中練刀。
關羽手中刀揮舞得很慢,慢到一招一式都猶如打太極一般,卻並沒有給人一種綿軟無力之感,反而看上去自帶一種神韻節奏,觀之使人心曠神怡。
緩慢刀法練習中,關羽每一刀卻都全神貫注,用盡了全部的心神勁力,額頭上汗水滴落之時,關羽手中的刀卻開始快了起來。
與之前緩慢揮刀時候不同,關羽手中刀勢愈發凌厲之時,整個人的呼吸卻並未變得急促,甚至身法也並未有一絲紊亂,簡直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這分明是武藝臻至化境才能有的狀態!
關羽的武藝,並非像典韋那種天生神力帶來的剛猛,也非趙雲那種天賦異稟,又勤加練習才能達到的境界,更不像張飛、張繡一樣,受傷越重,人就越凶。
關羽的武藝,更像是天賦與神力的集合體,在配合他那沉默寡言,恃強而不凌弱性格所塑造成的最終模樣。
那是一種已經不拘泥於招式,甚至不用關注對手的刀法。
任你千強萬強,我自一刀砍下。
這一刀,不僅包含了武力,更蘊含了關羽的信念!
世間大道,忠義之名,孤傲之節,武力之極,全被關羽融入這一刀之中!
一通刀法舞罷,早有魏延迎上來接過大刀,然後遞上汗巾。
此次出征,關羽將義子魏延也帶了出來。隨著相處的時間漸漸久了,關羽對這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卻在性格行為舉止方面都跟自己很像的小家夥產生了好感,為此不惜親自帶著魏延拜訪林朝,為其求取表字。
對此,林長史表示這題我會做,遂大筆一揮,給魏延冠上了原本屬於他的表字:文長。
“文長,外面戰事如何了?”
關羽用汗巾擦了把臉,又略微整理了一番胡須,這才開口問道。
魏延抱拳道:“回義父,甘陵城內守軍日漸疲憊,如不出意外,五日之內必然破城。”
“不,五日太久了。”關羽搖了搖頭道,“我軍圍困甘陵已有半月時間,如今城中也該糧盡,再等五日破城,未免太過遲緩。此次子初定計數路大軍分割冀州,於鄴城會師,咱們不爭最先,卻也不能落後於人。
傳某將令,明日加派五千將士攻城,兩日之內,某要看到甘陵城破!”
“遵命!”
魏延連忙抱拳應道。
……
邯鄲城下。
張燕的進攻已經持續了快一個月的時間,卻始終沒見到能攻下城池的跡象。
這一日清晨,審配在高順的護衛下,與張燕遠遠圍著城池看了一圈,想觀察城中動向。
嗯,自從選定了張郃作為新一任貼身護衛之後,林朝便把高順留在了審配身邊,充當保鏢的同時,也希望高順能跟審配好好學些戰陣之道。
其實剛開始挑選新任護衛的時候,林朝是把高順和張郃並在一起考慮的。只是跟高順相處日久之後,林朝最終還是選擇了張郃。
倒不是說高順不夠優秀,而是在林朝看來,高順多少比張郃少了些可塑性。
說得簡單點,就是高順其人,孤高輕傲,又不甚合群,對於世界的認知和陣戰之道,早有一套屬於自己且頗為成熟的三觀。
這種三觀,與林朝能教他的東西相去甚遠,若強行留在身邊培養,或許會適得其反。與其如此,倒不如把他留在一個品性脾氣都與他相合的鐵頭娃審配身邊,應該能學到不少東西。
再者,考慮到高順與張遼同時期入夥徐州,這幾年雖無大的功勞,但一直都在練兵,倒是頗為辛苦,早已被劉備上表天子,封為都尉,拜關內侯。
若林朝再把他降為護衛,怎麽也是說不過去的,索性就挑選了張郃。
只是離開黑山之前,林朝察覺到了高順心中的失落,便好言安撫了一番,讓他跟審配好好請教。
總之一句話,我很看好你,但我的東西,並不適合你。
對此,高順嘴上表示理解,只有心中是否真的不再失落,倒是不好說。
不過近一月相處下來,高順卻發現審配其人,倒是很對自己的口味。
在固執己見方面,二人合起來幾乎可與田豐一較高下!
“林子初曾言,自古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如今看來此言不虛!”
清晨的夏風也算清涼,審配立在風中,指著不遠處的城牆對高順笑道。
可不是不虛嗎,張燕率領五萬大軍,圍著邯鄲打了一個月,卻愣是沒有拿下只有不到一萬人駐守的邯鄲城。
撇開張燕麾下都是弱雞的事實不談,邯鄲守軍真就一點都不強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不過此言一出,張燕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面對審配的調侃,高順卻正色抱拳道:“先生,非是邯鄲守軍太強,實在是張將軍麾下太弱,若是征調徐州勁卒前來,末將有把握在半月之內擊破此城!”
聞言,審配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瞧瞧,瞧瞧,什麽叫殺人誅心,這就叫殺人誅心!
高公義不愧是林子初手下,雖平日裡沉默寡言,但關機時刻,卻中能一言中的,真個是讓人歡喜。
審配雖然高興,但兩人旁邊的張燕當場就漲紅了臉。
如果說審配方才只是調侃,那高順這就是赤裸裸的蔑視了。
喂,喂,某還在這呢!
好歹等某不在的時候,你們再說這事行嗎?
林子初手下,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見張燕面色不虞,審配卻又笑著拱手道:“張將軍不必在意,公義乃是直率之人,若有言語冒犯之處,還望將軍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張燕就更來氣了。
啥意思,他是直率之人?
也就是說他剛才說得都是實話嘍!
張燕剛想反駁,卻又想起自己那傲人的戰績,頓時沉默不語。
好吧,某承認他說得都是實話。
但……實話就該亂說嗎!
不過眼下卻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任憑二人對自己冷嘲熱諷,張燕卻沒有發飆的勇氣,最終隻得陪著笑還禮道:“審先生言重了,高將軍快人快語,也的確是某麾下太不中用了。”
眼看自己和高順聯合的一波嘲諷,卻絲毫沒能激起張燕的銳氣,審配不禁一陣索然無味。
張燕這廝,臉皮都快比林子初還要厚了。
沉思片刻之後,審配尋思換個姿勢,便繼續指著遠處城牆對張燕說道:“張將軍,如此打下去,卻是不妥啊!”
“這……”張燕面帶難色道,“審先生,某也知道不妥,但奈何此城堅不可摧,我大軍圍城一月,竟不能下,如今只有等城中糧盡,方有破城之機。”
哪知審配卻搖頭一笑道:“張將軍誤會了,某所言不妥,並非指眼前戰事。”
“那是何事?”
張燕有些疑惑道。
審配不動聲色道:“張將軍可知,昨日某收了一封來自林長史的書信。”
一聽林朝的名字,張燕面色頓時戒備了起來,急忙開口問道:“林長史有何軍令示下?”
“軍令倒是沒有,只是他在書信中告知某,他率軍從安平起兵,直至書信發出之日,不過十日時間,已經行軍三百裡,攻破經縣,只需再破三城,便能直達鄴城!”
聞言,張燕立刻面露狂喜之色,急忙向北抱拳道:“長史用兵如神,某敬服!”
見張燕求生欲如此之強,拍得馬屁又如何惡心,審配不由翻了個白眼,嘴上冷笑道:“此言將軍還是留待日後親自到林長史面前再說吧,只是如今卻有一樁難事。”
見審配貌似話裡有話,張燕急忙開口問道:“到底是何難事,還請先生示下。”
審配沒有直接回話,而是拉著張燕,做出推心置腹的模樣。
“將軍試想,林長史從千裡之外一路向鄴城進發,其間多少堅城險關,可謂是困難重重。反觀咱們這邊,距離鄴城不足兩百裡,只有邯鄲一處險關而已。”審配滿臉誠懇道,“某自然知道邯鄲之險,可若等到林長史都進抵鄴城了,咱們卻依舊被擋在邯鄲城外……
將軍以為,林長史會作何感想?”
“這……”
聞言,張燕心中一緊,面色慘白的同時,冷汗也隨之浮現在額頭。
審配臉上露出笑容, 繼續溫言恐嚇道:“屆時,林長史會不會以為將軍並未全力攻城,而只是糊弄與他呢……當然,某自然會替將軍辯解,可若是林長史不信,將軍又該如何自證清白?”
聽完審配的話,張燕額頭上的冷汗當場就滴落!
若真等他林子初打到了鄴城,自己卻連邯鄲都沒能拿下,依照林子初那狗東西的無恥,絕對會狠狠懲處自己。
一念及此,張燕那曾被趙雲射中的半邊屁股,又有些隱隱作痛。
“傳令下去,明日全軍攻城,若十日之內攻不下此城,某便殺爾等祭旗!”
張燕扭頭對身後的親兵咆哮道。
見此,審配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林子初雖是小人,但他的手段……確實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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