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桃花盡,桃果熟。
費國城外有桃林,此時天氣炎熱,日光如火如荼般直射大地,正如眼前的這場戰爭一般,激烈而又殘酷。
早在剛剛退入費國縣時,劉備便命人摘光了城外桃林中的桃子,因為軍中士卒消暑解渴之用。
部分桃子雖然又苦又澀,但畢竟戰爭緊迫,這個時代又沒有西瓜,劉備也無法像之前在郯縣一般享受冰鎮米酒,隻得用桃子充當水果和甜點。
好在劉備出生底層,雖然被林朝供起來養了兩年的膘,骨子裡的血氣之勇卻仍未褪去,對於桃子的酸澀也沒什麽不能承受的。
只是……吃得多了難免酸牙……
城樓上,劉備正在林夕的陪同下巡視城防時,沮授走了過來,先是衝劉備拱手一禮,繼而又遞過來幾個桃子。
見到還是桃子,劉備口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意,但他又舔了舔幾乎已經要乾裂的嘴唇,便隻得接了過來,當下也不客氣,狠狠咬了一大口。
“公與,此桃……甚是鮮美……君明,且分與眾人食之。”
劉備本想抱怨兩句,卻又發現周遭那些面色乾黃的士卒都望著他手中的桃子,眼中露出渴望之色,便隻好改口笑道。
這幾顆桃子自然不夠分,但劉備也隻留一顆,其余則全部分了出去,也就不存在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情況。
分不到的士卒,只能自認倒霉,倒也不會抱怨劉備不公。
沮授見狀,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拱手道:“主公,時下天氣炎熱,暑氣高漲,主公卻不必每日都巡視城防。”
劉備一擺手道:“不來不行啊!此時軍情緊急,若將士們一日見不到某,難免士氣跌落,到時如何阻擋袁紹老賊的攻勢?”
由於林朝的換防請客政策,導致劉備在軍中的威望無人可及。只要他在,哪怕麾下將士戰至最後一人,都不會退縮。
反觀劉備若是不見了,費國小城只怕撐不了兩天就會被袁紹攻破。
聞言,沮授便也不好再勸,只是拱手讚道:“主公英明!”
“行了,公與莫拍馬屁,且隨某來……”
劉備不由分說,直接拉著沮授來到了一處距離士卒比較遠的地方,這才低聲問道:“公與,此時咱們手上還有多少可用之兵?”
沮授面色平靜答道:“回主公,如今軍中可戰之兵,已不足五千人。”
“啥,居然如此之少!”
劉備滿臉震驚地大聲道,引得不遠處的士卒一陣側目。
“主公,且噤聲,噤聲……”
沮授趕緊揮手道,示意劉備小點聲,免得影響軍心。
大軍撤退之費國時,麾下所部就只剩不到一萬人,如今又在費國鏖戰十余日,耗損五千人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這個結果,劉備卻不能接受。
身後就是徐州腹地琅琊,已是退無可退之時,僅憑麾下這點人馬,如何阻擋袁紹大軍?
劉備望著沮授,面色凝重開口道:“公與,你老實交代,咱們的援軍還有多久抵達?”
沮授攤手笑道:“主公,咱們並無援軍。”
劉備:……
“你的意思是,咱們要用這五千人馬,阻擋袁紹老賊的二十萬大軍?”
“非也,若事不可為,主公可率軍後撤。”
“撤到哪裡去?”
“祊亭。”
“祊亭守得住?”
“守不住就繼續後撤至臨沂。”
聞言,劉備頓時就炸了,也顧不得聲高聲低,面帶怒色道:“臨沂已是徐州境內,若臨沂還守不住,袁紹老賊便會如一馬平川,隻取琅琊。屆時我徐州百姓,難免受刀兵之苦,就算此戰最終能勝,某又何顏面對琅琊父老?”
面對劉備的震怒,沮授依舊面無表情拱手道:“主公,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此番曹袁二十萬大軍來襲,我軍若想戰而勝之,難免有所犧牲。”
“勝負乃天定,某情願與袁紹老賊堂堂正正打一場,也不願舍棄琅琊百姓換取勝利!”
此言擲地有聲,其間蘊含的堅決使沮授都為之動容。
“主公勿慮,局勢未必會糜爛至此。”
沮授無法反駁,隻得開口安慰道。
劉備卻不依不饒,盯著沮授道:“這一切都在子初的計劃之內?”
“不,長史只是令在下牽製曹袁聯軍而已,並未明言舍棄琅琊。”沮授搖了搖頭道。
劉備這才松了口氣,卻又開口道:“某不管,若是我軍退至臨沂時,子初之謀仍未見成效,便命文若盡起徐州留守之兵來援。如論如何,都不能讓琅琊陷落於袁紹之手!”
見劉備如此堅決,甚至罕見的用上了命令的語氣,沮授隻得拱手道:
“遵命!”
……
城外曹袁聯軍大營。
這一個多月以來的高歌猛進,讓袁紹從泰山邊境,一直快打到了徐州邊境,收獲成果不可謂不大。
雖然戰場斬獲不多,但每下一座城池,總能讓袁紹感受到深切的滿足,以至於一個月前的那場夜襲的恥辱,也都抵消得差不多了。
總之一句話,打過泰山郡,頃刻下徐州!
相比於劉備啃桃子的苦澀生活,聯軍大帳中的袁紹可謂是極盡奢華,不僅有菜有肉,更是不知從哪弄來一大壇冰鎮青梅酒,便興致勃勃的找來了曹操一同暢飲。
嗯,我袁氏四世三公,為天下冠族,某享受享受還不是人之常情嘛!
“孟德,某觀那劉玄德已成甕中之鱉,費國城破之日,便是某生擒他劉玄德之時!”
袁紹多喝了兩杯,正拉著曹操一起吹牛逼,滿口的雄心壯志,滿腔的激昂慷慨。
倒是曹操喝得少,自然也沒袁紹那麽樂觀,此時正望著行軍圖皺眉苦思,眉宇間帶著一絲憂愁與不解。
“本初,某總感覺有些不妥。”
曹操端著酒樽說道。
平日裡他最喜歡的青梅酒,此時卻感覺難以下咽,近乎如鯁在喉一般。
袁紹哂笑道:“孟德多慮了,如何不妥?”
“非是某多慮,實在是此戰頗為蹊蹺。”曹操仍舊面帶憂色道,“本初,從開戰至今,劉玄德雖然與我軍交鋒數次,但這一切未免太過順利。”
聞言,袁紹差點一口酒噴了出來。
先前遭遇夜襲,我軍死傷萬余,之後又血戰月余,損傷兩萬之眾,才奪得三四城之地。我二十萬大軍打得如今不剩十七萬,你跟我說太順利了?
還有,劉玄德作為徐州之主,都已經差點在戰場上跟我中門對狙了,你跟我說順利!
見袁紹面露質疑之色,曹操開口解釋道:“本初,某且問你,徐州可用之兵幾何?就算數量不如我軍,也該有七八萬之眾,可如今與咱們交手的徐州軍,最多三萬人。還有三四萬人,卻至今未曾露面。
再者,如今劉玄德麾下,除林子煦之外,只有一乾偏將而已。劉玄德麾下的關雲長,趙子龍等重將,郭奉孝、荀公達等謀臣,可都未曾露面。”
這一連串問題,猶如連珠箭一般,問得袁紹啞口無言。
思慮片刻後,袁紹才開口爭辯道:“徐州未現身人馬,不過三四萬而已。籌措軍馬糧草皆需要時間,我軍率先發起進攻,興許剩下的徐州人馬還未來得及回援。關雲長且不提,趙子龍如今正在渤海,率兩萬大軍與我聯軍對戰,有傳言郭奉孝等人也隨軍出戰,又焉能回身南顧?
如此算來,徐州未現身人馬僅一兩萬人而已,此刻應該都在關雲長麾下,正疾馳回援。待關雲長一到,某便將其與劉備聚而殲之,徐州便無兵可用,此戰可勝矣!”
徐州疆域不算大,但卻是四面受敵的狀態,因此在袁紹的認知中,劉備將麾下重將分散各守一方是很合理的。
再加上之前趙雲率兩萬大軍北上冀州,攻取渤海郡,所以袁紹以為如今徐州除了關羽之外無兵可用,倒也是正常認知。
曹操聞言,先是點了點頭,而後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道亮光,神情一緊道:“還有一人,至今未曾露面,指不定在暗中策劃著什麽陰謀詭計!”
“何人?”
“林子初!”
“這……”
袁紹頓時也遲疑了。
別人都還好,唯獨林朝這個每每喜歡充當幕後黑手的家夥,實在令他無法安心。
換句話說,但凡認真查看過劉備的發家史,就明白林朝在其中扮演著什麽角色。如此面善心黑,卑鄙無恥,手段下作之人若是不露面,任誰也不禁要猜測他在暗中幹了些什麽。
“孟德許是多慮了,林子初雖然厲害,但他身為徐州長史,面對如此大戰,理應坐鎮後方,為劉備提供糧草,不在前線也是常理。”
聞言,曹操不禁翻了個白眼。
本初,你這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換做別人很正常,但他林子初是什麽貨色,會這麽安生的在後方為大軍提供糧草?
不過曹操也能理解袁紹自我安慰的想法,眼下已經打到了泰山邊境,只差一兩座城池就能攻入徐州腹地,屆時將一馬平川,徑直將徐州撕成兩半而蠶食之。
而且最關鍵的是,徐州之主劉備就在對面的費國城中,而且兵力處於絕對的劣勢。若是能生擒或是斬殺劉備,此戰勝負便不言而喻。
重重巧合下促成了此等戰局,袁紹就算心知林朝可能有詐,也只能將錯就錯了。
曹操歎了口氣,便功守道:“也罷,既然本初認為無詐,那咱們便長驅直入,直取琅琊郡。只是此戰需快,以免遲則生變!”
“孟德此言甚是。”袁紹大笑道,“且讓大軍休整一日,只等明日便繼續攻城,三日之內,必然拿下費國,直取徐州腹地!”
相比於袁紹的意氣風發,曹操眉宇間的擔憂還是沒有散去。
志才,元讓,你們出征一月有余,為何至今仍無消息傳來?
廣陵的戰事,究竟到了什麽程度?
正當曹操沉思間,帳外衝進一人,卻是風風火火的模樣。
“主公,禍事了!”
聞聽此言,袁紹忽然感覺有些耳熟,卻猛然想起一月之前劉備派人夜襲,自己被打個措施不及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幾個字,頓時不由得一驚。
抬眼望去時,來人三十多歲的模樣,神色匆匆,手中還拿著幾分軍報。
辛評,果然又是你!
倒不是說袁紹對辛評有什麽意見,只是這廝每次匆匆來稟報時,總會點不好愉快的事情發生,從而導致袁紹一聽這三個字,就下意識有些慌亂。
“仲治,何事如此驚慌?”
袁紹微微一皺眉,有些不悅道。
此時辛評卻顧不上察言觀色了,急忙將手中軍報遞了過去。
袁紹接過軍報,剛要觀看之時,卻發覺曹操也舔著臉湊了過來,下意識便覺得有些不妥,當即輕咳一聲,揮手示意辛評入座,然後自己也走回主座,這才仔細觀看起來。
曹操討了沒趣之後,也不覺得尷尬,只是自嘲地摸了摸鼻子,隨後端起一杯酒水喝了起來。
砰!
“林子初,你這狗賊好生狠毒,真個是枉為人子!”
袁紹之看了片刻,便猛地一拍桌案,神色猙獰地吼道。
“咳咳……”
曹操一口酒水才剛剛入口,卻被袁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酒順勢也流入了氣嗓,咳嗽老半天才緩過氣來。
“本初,怎麽了?”
不是剛才還信心滿滿,說要生擒劉備嗎,怎麽轉眼之間卻這副模樣了?
一時間,曹操對袁紹手中軍報的內容更加好奇了。
再看袁紹,整個人須發皆張,面紅耳赤,幾欲咬碎滿足鋼牙,已經處於崩潰暴走的邊緣, 哪還有心情回答曹操。
無奈,曹操隻得自己走過去,將軍報拿在手中一看,頓時自己也愣住了。
上面赫然寫著林朝此次的大迂回戰略,以及攻戰冀州的意圖。
這下曹操心中除了震驚之外,竟然還有一絲竊喜。
某就說他林子初在暗中籌謀著什麽陰謀,可你袁本初偏偏不信,這下果然被某言中,看你還有何話可說。
抬起頭,曹操望見袁紹那幾乎要擇人而噬的凶惡目光時,心中頓時驚呼不妙。
他倒不是害怕袁紹,而是忽然想起,若袁紹的冀州被林朝拿下,自己的兗州又豈能幸免於難!
那自己剛才高興個什麽勁啊!
回過味來的曹操,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