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自天子西遷以來,朝廷百官皆在李儒掌控之中,畢竟有數萬西涼鐵騎在手,倒也不怕朝堂上的公卿百官鬧出甚麽么蛾子。
雖然沒了對大漢實際上的掌控權,但是在長安這一畝三分地上,天子和百官的生活還是很優渥的。
自董卓死後,李儒心灰意冷,雖然與林朝達成了協議,但對於朝堂政務與天下格局已經漠不關心。
有道是哀大莫過於心死,董卓敗亡之時,李儒的一腔熱血與雄心壯志,也盡皆隨之東流,化作塵煙飄散而去。
只要這些人不搞事,他李儒就是個透明人,甚至長安諸多官員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張濟府中,旅途疲憊的賈詡正在大快朵頤。
“這味道真不錯……好吃……”
個人形象這玩意,賈詡這些年是愈發的不顧忌了,尤其是在吃東西的時候,突出一個簡單的吞咽,極致的享受。
張濟在旁看著絲毫不顧及形象的賈詡,眼中非但沒有露出不滿之色,反而恭敬的陪笑道:“先生喜歡就好,若是不夠,末將再安排些……”
“夠了……夠了……張將軍如此忠心耿耿,蕭王得知,必然欣喜……”
賈詡一邊吃,一邊還不忘扯一把劉備的虎皮。
雖然張濟沒明白款待賈詡和自己的忠心有什麽關系,不過聽到這句話後,臉上也明顯露出了喜色。
倒是李儒直接冷哼一聲,開口道:“賈文和,看看你這有辱斯文的模樣……真不知他林子初看重了你哪一點!”
“某也不知,不過……”
賈詡終於吃飽了,用袖子抹了抹嘴巴後,衝李儒笑道:“林子初曾言,立場比能力更為重要,文優以為如何?”
聞言,李儒目光微動,皺眉道:“你是在說某站錯了隊?”
“難道不是?”
賈詡反問道。
李儒默默無言,臉上的表情忽明忽暗,良久之後才長歎一聲。
“林子初所言不錯,董仲穎……確實不如劉玄德。只可惜……時也命也,某終究與盛世無緣了。”
李儒年歲還在賈詡之上,再加上出身西涼,種種原因促使他只能輔佐董卓,後來落得失敗的下場,雖然令人唏噓,卻已成定局。
賈詡當然明白李儒的意思,也跟著搖頭歎息一聲。
“說吧,林子初想讓某做什麽?”
李儒倒是沒有沉浸在過去,直接開口問道。
賈詡看了看周圍並無旁人後,這才開口道:“林子初說,有些人,有些事,終究到了該處理的時候。還說讓你動手利索些,不要留下手尾……”
對於這種很可能遺臭萬年的事,賈詡不得不慎,便將林朝的原話複述了一遍。
聞言,李儒先是一愣,隨後便冷笑道:“林子初倒是自信,劉玄德此次出兵,真能一統天下?”
“至少有八成把握。”
“八成……倒也足夠了。”
李儒忽然笑了起來,只是他本人太過消瘦,臉皮更如同樹皮一般乾枯,所以這笑容非但不好看,倒有些怪異與恐怖。
“明白了……徐州大軍還有多久抵達長安?”
賈詡開口道:“大軍如今已到雒陽,距離長安不過數百裡。但終究不好授人以柄,你先動手,後面的事自然順理成章。”
“林子初想獲利卻不想損失名聲,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李儒冷笑出聲,眼中帶著明顯的嘲弄。
“文優以為不妥?”賈詡反問道。
“以劉玄德如今的實力,如此做法……倒也無可厚非。”李儒緩緩開口道,“容某準備一番,便動手幫他林子初掃除這最後障礙。”
“多久?”
“五日之後動手。”
聞言,賈詡站起來對李儒拱手笑道:“既如此,那便謝過文優了。”
“不必言謝,此事某與林子初十年之前便已定下,如今他贏了,某自然要履行約定。”
李儒揮袖說道,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精光,盯著賈詡道:“文和,林子初派你來之前,可有說過……某今後該如何自處?”
“那要看文優你有何求了。”
“此言何意?”
賈詡笑道:“倘若你欲隱姓埋名,歸居鄉裡,徐州會贈與你金銀財寶,讓你安度余生。若你願重現法學榮光,那就請你變異姓名,入羽山學宮做個教習也未嘗不可。”
“哈哈哈哈……”
聞言,李儒仰天大笑起來,聲音中帶著快意與酣暢。
“怎麽,文優以為不妥?”
“妥,太妥了。”李儒搖頭笑道,“時至今日,某忽然有些佩服他林子初了。似某這等曾鴆殺天子之人,他居然能容某活在世上,當真是婦人之仁!”
賈詡笑道:“婦人之仁有何不好,為這等人辦事,至少不用擔心身後之事。”
“不錯,倒也是這麽個道理。”李儒笑道,“文和且在此等候些時日,五日之後某便動手。”
賈詡拱手笑道:“那某便靜候佳音了。”
……
五日後。
未央宮前殿門前。
李儒抬頭,望著這座宏偉的宮殿,眼中充斥著難以言明的意味。
自高祖劉邦斬蛇起義,誅滅暴秦以來,這座未央宮便是大漢的權力中樞,代表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因為住在這座宏偉宮殿裡面的人,叫做天子!
而後文景之治,漢武降世,北擊匈奴,開拓西域,西漢近兩百載國祚,這座宮殿一直執行著它應有的使命。
可是到了今日,這座龐大的宮殿雖依舊屹立,但裡面的天子卻失去了神聖性,甚至多次淪為別人掌中之棋。
正所謂世事難料,數百載風雨後,非但未見彩虹,就連昔年的強盛無比,打得四夷俯首稱臣的大漢也積重難返。
“此間事了,這座宮殿也該迎來它真正的主人了……”
李儒輕聲自語道,隨即面色卻變得無比堅毅,大踏步走進了殿中。
劉協今年已經二十歲了,比之當年被董卓強行西遷時,此時的少年天子看上去倒是有些英武。
作為亂世天子,劉協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差勁,至少比桓、靈二帝要強一些。當年董卓正是看重他的聰慧,才會將他扶上皇位。
可縱然他再有能力,也不可能玩得過李儒,自身的能力也就無從發揮,只能像養豬一樣被養著。
即便如此,劉協心中對李儒也是沒多少恨意的。
至少他不像董卓那般肆意凌虐朝廷,甚至連官員的任免之權也都交給了劉協,只是詔令出了長安,便沒有人會在意罷了。
正如昔年戰國時期的周天子一般,名義上至高無上,但真實情況卻是無人理會。
對於現狀,劉協雖心中苦悶,但終究沒有辦法。
隨著李儒走進殿中,劉協也得到了通傳,便起身來到了未央宮前殿相見。
“參見陛下!”
李儒正了正衣冠,一絲不苟的向劉協行了個大禮。
“免禮,李卿何事?”
對於李儒的到來,劉協臉上滿是意外,畢竟李儒已經有數年沒有踏足未央宮了,只在幕後操弄著一切。
李儒沒有回話,而是一揮手,身後便湧入數百名衛士,將大殿上甚至是劉協身邊的宦官宮女全都拿下帶了出去。
“李卿意欲何為?”
見到這一幕,劉協不禁有些慌神。
李儒今日的舉動,實在有些怪異。
此時空蕩的大殿中,便只剩下了李儒與劉協二人而已。
“陛下,臣此來,乃是送陛下上路。”
沒有絲毫的客套,李儒直接說出了來意,卻把劉協嚇得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你要殺朕?”
“不錯。”
李儒點了點頭,面色無喜無悲。
相比於李儒的真定,劉協實在忍不住了,大聲斥責道:“李儒,你今日弑君,難道不怕遺臭萬年!”
“做了一次,自然也就不怕第二次了。”
這一刻,劉協徹底體會到了昔年他兄長劉辯遭遇到的恐懼。
“你……為何要殺朕?”
沉默良久之後,劉協一屁股癱坐在龍椅上,有氣無力的問道。
李儒開口道:“這大漢天下早已分崩離析,陛下身為天子,上不能匡朝寧國,下不能安撫萬民,還有何顏面竊居大位?”
“朕身為先帝血脈,登臨大位乃天命所歸,又豈是你一介逆臣所能妄議!”
李儒冷笑道:“可這亂世,正是先帝昏庸所致,陛下以為然否?”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李儒也沒什麽避諱了,索性將實話說了出來。
“大膽,你敢侮辱先帝!”
劉協聲嘶力竭吼道,充分詮釋了什麽叫做色厲內荏。
李儒卻不欲與他再行分說,而是一揮袖,殿外馬上有兩名士卒走了進來,每人手中還帶著一樣東西,卻是一壺毒酒和三尺白綾。
“陛下貴為天子,如今大行,也該體面一些,便請陛下自己挑選吧。”
到了這時,劉協才真正的絕望了,目光在白綾和毒酒間掃視了良久,卻終究沒能下決定。
眼看時間一點點過去,劉協卻依舊沒能鼓起勇氣,李儒不禁搖頭一歎。
劉氏血脈懦弱至此,怪不得大漢會淪落到這般模樣。
“既然陛下無法抉擇,那就恕臣鬥膽,為陛下選擇一物。”
李儒說著,便拿起毒酒倒了一杯。
“昔年弘農王薨時,便是一杯鴆酒,今陛下與兄長選擇一樣的死法,倒也不負兄弟手足之情。
陛下,請!”
龍椅之上,劉協已經縮成了一團,口中大吼道:“不,你不能殺朕,朕不想死!”
李儒見狀,便命士卒上前將劉協製住,隨後將鴆酒灌入了劉協口中。
一杯不夠,那就再來一杯,直到一壺酒喝了一大半後,李儒才終於放下了酒杯。
再看劉協,已然口吐鮮血,出氣多進氣少了。
李儒又等了半個時辰,直到劉協徹底沒氣,甚至屍體都開始降溫的時候,才微微點了點頭。
“將方才抓獲的所以宦者、宮女,盡數斬殺!”
“遵命!”
士卒抱拳應命,走出了宮殿。
片刻後,殿外就響起了哭號之聲,伴隨著屠刀入肉的聲音。
但殿中的李儒,面色依舊古井無波。
燈火的照耀下,李儒臉上竟又泛起了笑意。
隨後,他再度拿起毒酒,居然喝了起來。
直到把壺中酒盡數喝光後,李儒才將酒壺扔到一旁。
“我李文優兩度鴆殺天子,也算是罪孽深重,今日便以性命相抵……也算兩不相欠了……”
李儒說著,口中已經開始咳血,隨後整個人癱倒在了大殿之中。
意識模糊之間,他仿若看到了郯縣城外,羽山學宮的模樣。
看到了數萬學子齊齊朗誦的讀書聲……
看到了學宮書架上擺放著的法家典籍……
看到了數十年後,學習了這些典籍的學子將法家重現榮光,甚至發揚光大的時刻……
“羽山學宮……應該是個好地方……好想……去看一眼……”
輕聲呢喃之後,李儒終究閉上了眼睛,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容。
初平十一年,八月二十七。
李儒於未央宮鴆殺天子劉協,隨後飲鴆自盡。
……
得知李儒自殺的消息後,林朝一度十分懵逼。
劉協死就死了吧,可你李文優什麽要自殺?
良心發現,給劉協陪葬?
這說不過去啊!
林朝有些疑惑道:“文和,你確定李文優是自殺?”
“難不成還是某殺的!”
賈詡沒好氣的回道。
摯友的身故,雖然沒讓賈詡大受打擊,但也有些傷神。
事實上李儒身死之後,賈詡也懵了。
林子初明明都給你留好了後路,你卻偏偏要尋死,這讓一貫惜命的賈詡怎麽也想不通。
可更懵逼的卻是張濟,他素來以李儒馬首是瞻,如今靠山沒了,他直接就六神無主,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賈詡身上。
於是賈詡當機立斷, www.uukanshu.net 讓張濟率軍穩住長安百官,然後依照原定計劃,將天子駕崩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就在朝廷百官人人驚慌之時,賈詡卻隻身返還了雒陽,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林朝。
不過這時,林朝也大概明白了李儒的想法。
董卓早就死了,李儒眼看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重塑山河,對世間早就沒什麽留戀了。
如今與林朝的賭約也完成了,索性好人做到底,幫林朝了結了後患。
畢竟只要他活著,鴆殺天子的事情就有可能暴露。
林朝苦笑搖頭道:“李文優還真是……”
這家夥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事已至此,只有將此事迅速稟報大王,而後……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