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愛卿對國本之爭,有什麽看法?”
突然被點名回答問題的沈書文,億點懵逼。
仿佛回到了太學的課堂上,初來乍到,事事不清楚,突然就被夫子點名。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謹慎地說道:“啟稟陛……公子,我沒看法。”
皇帝蕭成文似笑非笑,“怎麽可能沒看法。即便是鄉野村夫都能說上幾句,你堂堂太學學子,飽讀詩書,必然有自己的立場。盡管說來聽聽,保證事後絕不追究。”
沈書文露出一抹苦笑。
感覺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炙烤,眼看快要烤熟了。
他微微躬身,小聲說道:“微臣自然是支持陛下。正如下面那位學子所言,陛下是先帝欽定的繼承人,名正言順,是大魏的正統!陛下即是國本!”
皇帝蕭成文含笑點點頭,不置可否。
“崔大人他老人家最近忙些什麽?”
“崔大人正忙著著書立說,想將這些年的文章匯集成冊,給後人一些啟示。”
“他倒是閑情逸致,真是令人羨慕。”
崔植崔大人,自退兵後,就交出了兵權,並且拒絕進入朝堂任職。
果斷回家,繼續過他的養老生活。
朝堂正是多事之秋,他老謀深算,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進入朝堂做炮灰,更不願意做急先鋒。
不如回家養老,含飴弄孫,閑時寫寫書,不香嗎?
“你說,究竟有多少人真心惦記著先帝的恩義,真心想要將三位郡王接回建州?”
皇帝蕭成文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在詢問。
伴君如伴虎!
沈書文此刻戰戰兢兢,這個問題他可不敢回答。
可是不說點什麽,又不合適。
他斟酌著說道:“或許有那麽幾個人吧!”
皇帝蕭成文笑了,“才幾個人嗎?沈書文啊沈書文,別人說你端方君子,有一說一,今兒瞧著你儼然就是個膽小如鼠的官場油子,誰都不得罪。你可是崔家的女婿,你怕什麽?”
沈書文連連苦笑,坦誠道:“我怕流言蜚語,怕同僚排擠,怕擔上責任,怕成為出事時被拋出來頂罪的倒霉蛋。”
這話顯得很真實,事實上只是半真半假。
皇帝蕭成文樂呵呵一笑,“你是崔家的女婿,即便哪天出了事,輪也輪不到你出來頂罪。可見,多年官場歷練,讓你失去了赤誠,失去了棱角,變得圓滑。”
沈書文能怎麽辦?
他只能躬身請罪,“公子教訓的是!”
“當然,這也不是你的錯。環境如此,想要保持一顆赤誠之心何其艱難。你不必緊張,沒人問罪。此次朝廷春闈取士,必須嚴格把關,選取一批真心效忠朝廷的學子。你可願意去禮部當差?”
沈書文先是一驚,接著一喜。
他當然願意去禮部。
萬萬沒想到好事從天而降。
他躬身一拜,“全憑公子吩咐!”
“甚好!到了禮部,用心當差,辦好這次春闈。”
“諾!不敢讓公子失望,我一定用心當差,為朝廷取士。”
……
悄悄地回到皇宮,換了衣衫,皇帝蕭成文前往后宮,打算和皇后燕雲琪一起用晚膳。
在外散心一天,令他的心情很不錯。
病情之事,心中早有準備,得知檢查結果後也就沒那麽失望。
他剛進大殿,大皇子,也是唯一的皇子蕭焱,上前躬身行禮。
“兒臣給父皇請安!”
屁點大的孩子,行禮請安,一板一眼,像是個小大人。
皇帝蕭成文眼中帶笑,牽著孩子的手,往大殿內走去,“你母后人呢?”
“母后在後面小花園侍弄花草。
”“你姐姐呢?”
“姐姐今兒出宮,去參加閨中好友的宴請,算算時間,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今兒可有好好讀書?”
“有的。父皇可要考察兒子的功課?”
“這麽有信心?”皇帝蕭成文笑了起來,隨意抽取一篇課文,叫他背誦。
皇子蕭焱張口開始背誦,中途沒有絲毫停頓打結,一篇數百字的文章一氣呵成,抑揚頓挫,可見是下了苦功夫的。
皇帝蕭成文很滿意,摸摸他的頭,鼓勵道:“非常好!”
皇子蕭焱偷偷笑了,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眯成了一條縫。
此刻,他才顯露出這個年紀本該有的童真和簡單。
不需要外在物質,只需要父親的一句鼓勵,一句肯定,就能讓他開心好幾天。
父子二人來到大福殿後院,本來光禿禿的院落,被皇后燕雲琪開辟成了花田,菜田。
這會,她正在侍弄花草。
見到父子二人到來,直接給了一把小鏟子給皇帝,叫他松土。
皇帝蕭成文:“……”
他拿著鏟子,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無奈搖搖頭,彎下腰,跟著皇后一起松土。
“天都快黑了,你還忙著松土。白日在做什麽?”
“睡了個午覺,一覺起來,時辰已經晚了。原本計劃今天完成的事情,就算時辰晚了,也要做完。”
“春困秋乏,你倒是能睡。”
皇后燕雲琪抿唇一笑,“能吃能睡,也是福氣。我聽宮人說,最近你食量似乎有所減少,難道是不合胃口?”
皇帝蕭成文否認,“天氣原因,一到開春季節,朕的胃口就不太好。往年也是這樣。”
她停下手中的活,看著對方,“要不做點開胃的菜。你最近似乎瘦了些。”
她內心很焦慮,卻沒有表露出絲毫。
就連關心,也顯得輕描淡寫,不會給人增加任何負擔。
皇帝蕭成文搖頭,“不必特意做開胃的菜,朕喜歡清淡一點的飯菜。”
她笑了起來,“這些年,你的口味一點都沒變。”
“是啊!”
皇子蕭焱突然來了一句,“母后,兒子很能吃的。晚上我要吃肉!”
她哈哈一笑,“晚上有一道醬骨肉,喜歡嗎?”
“喜歡!”說完,皇子蕭焱提著小水桶屁顛屁顛去接水。
看著孩子遠去的背影,皇帝蕭成文心頭極為滿足。
他對她說道:“有空和孩子說說朝堂上發生的事情,畢竟是皇子,該學習的內容一點都不能放松。”
卻沒想到,他話音一落,她手中的小鏟子直接掉落在地上。
他看著她,目光帶著詢問。
她尷尬一笑,掩飾著內心的慌亂和緊張。
她深吸一口氣,撿起小鏟子,假裝若無其事,輕聲問道:“大夫怎麽說?情況很嚴重嗎?”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朕會安排好一切,不會讓你和孩子受委屈。”
她眼巴巴地看著他,眼眶泛紅,“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孩子怎麽可能不受委屈。國本之爭越演越烈,這麽下去,遲早生亂。你和我說實話,大夫到底說了些什麽?”
他表現得很輕松,抬手,輕撫她的臉頰,“都是老生常談,先天不足之症,壽數有限。”
“之前可以壓製病情,現在也可以啊!之前用的辦法,難道現在不能用了嗎?”她很惶恐。
他輕聲說道:“你不明白!你就當之前的辦法已經沒用了吧。你也別慌亂,朕還有幾年時間,會安排好一切。”
皇后燕雲琪面色淒苦,淒涼一笑,“真的沒辦法了嗎?”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人都壽數天注定。”
她仰頭望天,阻止眼淚落下來。
“早知如此,當初若是拒絕繼承皇位,會不會又是另外一番局面,會有更多的時間?”
“不要胡思亂想!朕若是不繼承皇位,大魏江山早已經淪陷,何來另外一番局面。”
一聲歎息!
此刻,她唯有歎息。
她再次問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他將她擁入懷中,“別胡思亂想!”
她埋首在他懷裡, 怎麽可能不胡思亂想。
心頭焦慮得,反覆心肺都在燃燒。
“孩子還那麽小,半懂不懂,甚至對眼下發生的事情,等他長大後都不會有什麽記憶。小小年紀,面臨如此重擔,我都不敢深想下去。國本之爭……”
“朕會解決國本之爭,為你和孩子掃清一切障礙。”
她猛地抬起頭來,很是擔心,“你千萬別亂來!”
“朕從不亂來!你對朕要多一點信心。”
她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此時……
皇子蕭焱提著小水桶,屁顛屁顛跑回來。
帝後二人連忙分開。
主要是皇后燕雲琪一把推開了皇帝蕭成文,不能讓孩子看見這一幕,怪不好意思的。
她背過身,偷偷擦拭眼角,確定沒問題後,展露笑容,迎上皇子。
一頓誇讚,讓皇子蕭焱心花怒放,乾活越發起勁。
“父皇母后且稍候,兒子再去提一桶水來。”
“好孩子!”
多懂事的孩子啊!
一想到孩子小小年紀,就要承擔泰山壓頂般的壓力,燕雲琪的一顆心都快要碎了。
她再次詢問,“真的沒辦法了嗎?告訴我,到底還有多少時間。”
“若是靜心調養,遠離朝堂,或許還有七八年。眼下這個情況,估摸著也就兩三年吧。”
他很平靜。
說起生死,仿佛是在說別人的情況。
她緊緊咬著嘴唇,心知肚明,勸不了。
他一日是皇帝,就會盡到皇帝的職責。
叫他放棄職責去修養,他做不到!
她望著他,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