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天空剛剛破曉,街上還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靄,朦朦朧朧遲遲不願散去。
錦衣衛府衙邊上,來的最早的永遠都是那幾名街邊小販。
他們十年如一日的忙活,為的不過是一家老小的生計。寒來暑往,秋收冬藏,似乎從未間斷。今天依舊像往常一樣準點出攤兒,準備迎接著清晨的到來。
街上行人寥寥,少了些煙火氣。錦衣衛府上的快馬倒是一匹接著一匹出發,一匹接著一匹歸來。
幾名小販交頭接耳,紛紛議論:“今兒錦衣衛真是怪了,這麽早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看來是有什麽大事發生。”
府衙前停了一頂華貴的小轎,這頂轎子並不陌生,幾乎京城的人都認識,因為這是錦衣衛都指揮使楊大人的轎子。
這頂轎子平常這麽早斷然不會停在這裡,今天既然停在了這兒,那說明那楊大人自然也是到了。
緊接著陸陸續續又有四五支馬隊趕來,這些隊伍井然有序,清一色都是錦衣衛的人。隊伍之中各有一個領頭的,領頭的身著青衣錦繡服,顯是各衛所的千戶。
街邊的攤販與早起的行人紛紛跪倒,這幾隊人馬朝路邊瞧也不瞧,徑直奔了錦衣衛府大院。
路人們紛紛起身,年長的攤主拍打著膝蓋上的塵土,與攤上的食客繪聲繪色描述:“瞧見沒,剛剛那個手持銀槍的英俊少年,那可是如今的鎮府大人。身邊那個配刀的千戶叫杏犬,還有那個漂亮的姑娘可就更不得了了,聽說她不止是千戶,還是關東禦馬堂的千金小姐!嘿,平常可真是見也難得一見。”
食客們見攤主說得口沫橫飛,自然也聽的津津有味。一面啃著饅頭,一面感歎自己本領低微,目光中卻是充滿了無盡的豔羨之意。
荼肥一夜未歸,錦衣衛不知派出了多少探子。不止各千戶所派了人,南北鎮府司,經歷司也沒消停過,可最終也沒能打聽到什麽結果。大家心裡清楚,猜想多半是落到了東廠手中。
楊大人早早就在衙門守候,墨羊等人進了府衙,依次向楊大人行禮賠罪。
昨晚幾大主角兒粉墨登場,楊大人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氣得將茶桌拍的嗡嗡作響。而這些個平日裡在外人眼中威風八面的大員,如今一個個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地,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來。
好用之人往往能力平平,能力越出眾的,用起來卻多半不教人省心,楊大人久居官場,不能不明白這個道理。眼下這些人都是他親手選拔起來的,又豈會不知他們秉性。
既然罵也罵了,火也發了,楊大人氣也消了一半。坐在太師椅上,止不住感歎:“看來你們真是翅膀硬了,長本事了,現在居然連我的話也當耳旁風了!”
堂下之人哪敢作聲,飛鼠忙打圓場道:“大人消消氣,按說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恕我有管教不嚴之責······”
還沒等飛鼠說完,楊大人直接打斷。“你當然脫不了乾系,但現在還不是說你的時候!你們可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打算帶人去東廠鬧,這是想我腦袋也跟著搬家嗎?”
杏犬站了出來,對楊大人道:“如今事已至此,這一切都是屬下的主意,是屬下魯莽帶著他們去東廠驗屍,也是屬下無能,沒能將荼肥帶回來。這件事情跟他們幾個沒關系,既然出了問題,這一切後果均由屬下承擔。”
楊大人瞪圓了眼,喝道:“你說得輕巧,要是荼肥真有什麽三長兩短,
你拿什麽承擔?” 便在此時,又聽得堂外一陣清脆的響聲傳來。
那響聲叮叮當當在回廊飄蕩,聲音愈近時,圍在堂外的緹騎紛紛避讓,在擠滿了人的院中騰出一條路來。
人隨聲至,踏著大道姍姍而來地是一位絕世女子,而那鈴聲就是她發簪上高垂的玉墜兒迸發出的。
這位女子身後,緊跟了一位貼身丫鬟。
要說這丫鬟,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穿著打扮倒也華貴。真要是論起來,就這她這副模樣,任憑說是京城哪戶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教人深信不疑。
只可惜了,她伺候的是這樣一位風華絕代的主子,那便也只能是甘當了綠葉兒!而她主子這等絕世美人,京城只有一位,恐怕天下也只有一位。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經歷司脫兔!
脫兔穿過人群,進了大堂,先是給楊大人請了安,而後又向飛鼠請安。
接著走在朱姬面前停了下來,隻斜睨了一眼,卻又走到了杏犬面前。對杏犬道:“杏犬千戶,話說昨兒個荼肥可是跟著你走的,可是我聽說他昨晚一夜未歸,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杏犬回道:“是,他是跟我走了,他跟著我去了東廠,只是······到現在還沒回來。”
脫兔點了點頭,說道:“嗯,這我就奇怪了,為什麽單單是他沒回來,而你們卻一個個都站在這裡?”
杏犬知道話裡有話,頓時愧意橫生,再回話時已不敢去凝視脫兔的眼。低著頭道:“確實是我計劃失誤,讓荼肥落到了東廠手裡。但是還請小姐放心,我一定會把他平安帶回來。”
脫兔冷笑道:“帶回來?好啊,你說的!”
朱姬對脫兔盛氣凌人的姿態很是看不過去,搶著道:“我們當然要把肥哥帶回來,因為肥哥也是為了救我才······現在杏犬大哥已經很自責了,所以還請你不要在這裡冷言冷語!”
脫兔終於轉過身來凝視了著朱姬兩眼,眼神中充滿了一股肅殺的寒意。冷冷道:“你說荼肥是為了救你?怪不得你還能安然無恙的站在這裡!好啊,既然這找回來是你們親口說的,到時候可別讓我失望了才是。若是荼肥完好無損的回來了,那便再好也沒有了,可若是回不來那又怎樣?”
朱姬反問道:“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脫兔道:“沒什麽意思!我這人吧,也沒什麽朋友,荼肥與我同在經歷司,平日裡常與我研討音律,我們既是絲竹之交,也有同朝之誼。既然你們將他給弄丟了,我理應過問才是!”
墨羊道:“脫兔小姐這話可就見外了,荼肥不僅是小姐的朋友,同樣也是我們的朋友。荼肥出了事,我們大家都很著急。再說了大家同在錦衣衛當差,本就應該是自家兄弟姐妹,萬萬不可傷了和氣。”
待停頓片刻,又笑著道:“我們倒也想跟小姐交朋友,只是小姐平日裡素不與我們往來,恐怕就是請也難得請到,所以才顯得生份了。”
脫兔道:“鎮府大人說笑了,大人平日裡公務繁忙,而我只是一份閑差,只不過會彈幾支小曲兒罷了,又豈敢叨擾。”
墨羊道:“哪有什麽叨擾,不知上月我派人給經歷司送去的糕點小姐有沒有收到?”
脫兔道:“難得大人掛懷,還未來得及答謝,若不是大人提醒,我倒差點忘了。實在是最近煩心事太多,可別怪我失了禮數。”
墨羊道:“也不過是一些點心,小姐收到就好。小姐若是喜歡,我回頭再讓人多送些便是。”
脫兔道:“這倒大可不必,昨夜聽說大人要去東廠救人,大人為了朋友能有這份情義,倒是比某些道貌岸然的人強了百倍,我也先替荼肥謝過了。”
墨羊心下大喜,前一刻還在為昨日的一時魯莽而懊悔,忽聽脫兔誇了幾句,便覺得哪怕是再多受幾次楊大人的責罵也心甘情願。忙回道:“請小姐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們既然說過會把荼肥救出來,那就一定辦到!”
脫兔微微點頭,不再言語,報之一笑以作答謝。
此時雲煙散盡,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落下來,透過鏤空的花窗,投映在了脫兔的臉上。
脫兔站在晨光中熠熠生輝,盛氣凌人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笑容,盡管笑得依舊那般勉強。可那張臉只要衝淡了愁雲,立馬就變成了風光無限的嫵媚。
魅蛇眼見大家都在為荼肥的事而費心,那自己便也可以心安了。於是借故請辭,拜別了楊大人,領著丫鬟回經歷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