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緩緩睜開眼睛,頓時感到腦子裡傳來一陣絞痛。
他習慣性地眯了眯眼,適應了眼前的光亮,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把老式的軟椅上。
環顧四面,他此刻正處於完全沒有印象的房間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伴隨著一股下雨過後木頭腐朽的濕氣,讓人忍不住想要咳嗽。
房間大概寬五米,長六米,雖然很大,但卻顯得很破敗,好像已經被荒廢了很久。
粗眼看去,似乎還是歐式的裝飾風格。
房間裡很亂。
仿古的木質地板上到處都是被摔倒在地上的各種家具,還散有一些玻璃殘渣碎片。
腳下踩著的棕黃色地毯,毛一撮撮凌亂地粘在一起,揪結著大塊的黑褐色斑跡。
床很大,上面還鋪著一條厚厚的毯子,邊緣也垂到了肮髒的地板上。
昏黃的壁燈上附著一張張大大小小的蛛網,巨大的水晶玻璃吊燈半邊傾斜,看起來搖搖欲墜。
李野從椅子上站起身,重重地甩了幾下頭。
這是哪裡?
透過腐爛脫落的百葉縫隙,李野只能看見潑了濃墨一般的漆黑。
外面沒有星星,更沒有月光,只有一團讓人心慌的黝黑。而在那片黑暗中,好像有一張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口。
一種自身被窺視的巨大不安感遏製不住地湧上李野的背脊,那感覺,就好像一旦離開這個屋子,便會被立刻吞食掉所有,隻留下無盡的黑暗和死寂。
李野拉下百葉窗,這種被窺視的感覺才終於被驅散了些許。
在朽壞的衣櫃的另外一側,擺放著一台黑色的鋼琴,上面積灰很大,琴弦氧化,看起來鏽跡斑斑,好像很久都沒有保養過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彈奏。而在房間的角落裡,豎立著一個不大的梳妝台。
李野走近積滿灰塵的梳妝台,翻了翻台子上的東西,不過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化妝用品。他彎下身子,用手指撚起一根長長的發絲,這似乎是女性留下的。
目光轉向台上那面早已不再明亮的鏡子,用衣袖蹭了蹭,拂去鏡子上面的積灰,李野看著鏡子中的男人。
眼中的自己臉形很是瘦削,棱角分明的輪廓線上還留有著沒刮乾淨的胡子,顯露出了一絲頹廢之色。
但與這份喪氣相反的,李野的眼睛卻是異常的炯炯有神,總是閃爍著一種微不可查的鋒芒。
他全身都裹在一件灰綠色的大風衣裡,而在風衣內的襯衫上,夾著一支銀灰色的鋼筆。
突然間,一個聲音在李野的腦海中響起。
他下意識地自言自語道:“我叫李野。”
“我來這裡,是因為一場約定。”
僅僅是想到這一點,李野便再也沒有任何猶豫,在房間裡走動著觀察了起來。
總得來看,這個房間除了髒破舊之外,內置的呈飾和正常房間差不太多,基本沒有什麽其他的特殊之處。
不過。
不過......
在裝飾這一方面,這個房間的主人好像是有些令人不安的癖好。
比如。
確實有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李野走向房間裡唯一的那張大床。
在這張床所貼靠的那面牆壁上,正掛有著兩幅看起來十分詭異的油畫。
第一張油畫。
是一個小女孩的肖像。
露出半個身子的小女孩穿著一身寬松的黑綠色睡衣,
渾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古怪的反差感。 她的頭很大,脖子卻很細,就像是小孩筆下的人物一樣,臉比肩都要寬出一些,帶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兩隻很小的手看起來肉肉的,一隻手托著一個白色的盤子,上面盛著一個紅色的看上去附著著好幾根管子一樣的東西,另一隻手輕輕地搭在那個紅色的東西上面,微微地側著頭,就好像在看著畫面外的人一樣。
烏黑的頭髮垂在窄窄的肩膀上,劉海遮住了眉毛,看起來密不透風。
但最離譜的是,她那雙外眼角收圓、內眼角吊起的眼睛,幾乎是長在了那張蠟黃色的大臉最邊緣的地方。
眼睛不大,但瞳孔卻出奇的大,甚至將單眼皮都撐得微微鼓起。
與之形成反差的,是嬌小的鼻子和嘴唇,嘴唇是鮮豔的紅色,扁扁的鼻子,看起來有幾分寫實。
站在這幅油畫面前,誰也說不清這幅畫到底想要表達什麽,也沒有鮮明的風格。
其中的意味就好像那個畫中的女孩,手中捧著莫名其妙之物,詭異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只是為了默默地盯著畫面外的人。
李野看向第二幅畫,這是一張黑白素描。
上面畫著五個孩子,兩個大人。
奇怪的是,在這張素描中,竟然也出現前一張油畫中的那個女孩。
兩個成年人看起來應該是父母的樣子,被畫在了畫面的正中央位置。
而在父母左右則各有兩個孩子,父親身邊有一男一女,而母親身邊,則有兩個男孩。
四個孩子呆呆地站立著,臉上沒有展現任何的情緒和表情。
被夾在中間的父母二人,看上去沒有半點人的生氣,臉上帶著一種神情微妙的人造假笑,看的久了,竟還會讓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來。
在父母之間,則正是那個長相詭異的小女孩。
如果仔細地看的話,還可以發現那一對皮笑肉不笑的夫婦的手,赫然正搭在了小女孩的肩膀之上。
不對。李野微眯起眼,湊近了牆面。
這兩雙手錯位了?帶著一絲疑惑,李野湊近了畫,細細地端詳著那兩隻手。
隱隱約約的,在那狂亂粗重的黑色線條中,他猛然大駭,終於分辨出了那兩隻手的古怪之處。
這根本不是人搭肩,而是鬼扼喉!
父親的右手,母親的左手,交叉著暗中錯開,如同鐵箍一樣,死死地掐住了小女孩的脖頸!
何等喪心病狂!
但更令人感到脊背發寒的是,此時,在這個小女孩的臉上,竟然還露出了一個異常陰森可怕的笑容。
李野收回視線,輕輕地按了按鼻梁。
這幅畫,還真是帶給人很異樣的感覺呢......
看著看著,耳邊此時竟也仿佛傳來了畫中女孩陣陣詭異的竊笑,一股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直慢慢地鑽進了他的天靈蓋。
李野猛地轉過頭去,他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就好像此刻,在房間的某個角落,正有一雙剝去了眼瞼的、充滿了血絲的眼球,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李野保持著轉過頭的姿勢,沉默著沒有繼續動作。
一時間,房間變得靜悄悄的。
只剩下了了輕輕的“滴答”、“滴答”的聲音。
“嘀答。”
“滴答。”
嗯?
這是時鍾走動的聲音嗎?難道在這個廢棄多年的房間裡,還能有一個可以運轉的時鍾嗎?
不可能的。
聽起來更像是......
那麽,這是滴水的聲音嗎?
怎麽會?沒注意到嗎?
不對。不對。
在自己剛剛醒來的時候,確實是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的。
也就是說,這個聲音,應該是在剛剛自己分神的某一刻,悄悄地出現的。
而這樣一個廢棄多年的房間,明明除了自己,就再沒有任何其他人,怎麽會突然有莫名其妙的聲音出現?
莫非......
李野閉上眼睛,耳邊的聲音也仿佛變得更清晰了一些。
“滴答。”
“滴答。”
“滴答。”
李野緩緩地按著腦中對房間結構和各類物品散落位置的印象,借著略略放大的音覺,緩緩地移動了起來。
“滴答。”
“滴答。”
聲音越來越清晰,自己好像也離源頭越來越近了。
果然是在房間裡嗎?
在哪?在哪?
李野摸索著前進著。
此時,一條白色的絲線由淺到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連接起他和外面的世界。
一步, 兩步......李野慢慢地止步於梳妝台前。
嗯?
睜開眼,眼前的梳妝台明明和剛剛並沒有什麽變化,就是上面擺放這的各類化妝品,也沒有移動過位置。
“滴答。”
“滴答。”聲音再次傳來。
這次似乎是從上面的位置傳來的。
李野抬起頭,看向了上方的那面梳妝鏡。
“啊?”李野低呼一聲。
向來冷靜的他心臟此時也不禁猛然狂跳,隨之往後倒退了半步。
這......
因為。
此時站在鏡子中的,竟然並非剛才他看到的自己。
而是......
是“她”!
“她!”
那個油畫中的詭異女孩。
在鏡子的世界裡,李野再次看到了那個猩紅色的球狀物件,汩汩的鮮血正從它體內噴湧而出,甚至於濺得女孩渾身都是,一滴滴鮮血從她的衣角滑落,滴落到了地板上。
“滴答。”
“滴答。”
這個聲音......
李野很快就平複了心情,詭異的女孩注視著李野,兩個人靜靜地對望著。
突然,女孩咧開了那張小巧鮮紅的嘴瓣,纖細脖子上的腦袋也古怪地搖擺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輕輕地唱了起來。
李野眼睛不眨地死死盯住了女孩的口型。
莫名其妙的,他就是知道。
那是一首,
童謠。
一首童謠。
她所唱的,
是一首。
恐怖童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