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道長的怨靈,孤單又無所適從地飄蕩在半空中。應該怎麽形容此時他眼中的世界呢?雖然靈體看世界的方式和人類已經大不相同,但為了便於理解,我還是決定找出一個人類視角的比喻。
世界仿佛是一片海,組成海的,是各種各樣的意識碎片,活人的思考,感情,欲望,只要出現,就會向外消散一點,匯入這片巨大的,虛化的海洋。
而像劉道長這一類,有區別於其他遊離意識的靈體,在這片海裡,就像一條小小的洋流,或者一片浮著的冰山。
在剛開始的時候,它們還有可以稱之為“自我”的東西,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靈體內外的“海水”,不論靈體本身怎樣抗爭,仍然會發生或快,或慢的交互。就像永遠飄浮在海面上的忒休斯之船,一直到徹底不知道自我為何物。
劉道長此時就處於這個關鍵的時期,或者不如說,他生前的意識其實已經被衝刷的七七八八了。面對張千一時暫時的清醒,只不過是最後的回光返照。
一般的靈體,記憶,情感的瓦解,不會來的這麽迅速。因為生成靈體是有一定的要求的,除開佔比很大的運氣因素,更重要的,是死者生前,有沒有足以在死後,在已經離開身體後,把四散而走的意識碎片給緊緊扯住的龐大執念。
說到這裡,各位也理當明白,按理說,劉道長靈體的執念,大致就是成仙了。又因為劉道長本身有一定的天賦,他的意識能力,雖然不足以到開門人的程度,但在生前執念和自身職業的小小加持下,靈體仍然有了“仙”的部分概念特征,比如可以削弱以本土信仰為基盤的驅靈符咒對自身靈體的傷害。
然而促使劉道長作為怨靈存在的根本,這個要“成仙”的執念,此時卻已經近乎崩潰,因為在劉道長剛剛懷著對成仙的巨大渴望而死在道觀裡的時候,自己剛剛生成的,意識尚還健全的靈體,經歷了太過痛苦詭異的一段時間。
生在自己體內,破開自己的身體,茫然失措的闖入識海。這些經歷導致他對成仙的渴望破碎,反而對重生,回歸,回變成人,有了強烈的渴望。
如果他還是一個人,這也不過就是刷新一下自己的人生觀,重頭來過,面前還有無數的可能,然而靈體沒有可能,靈體面前只有一條顯而易見的大路,區別不過是有的靈快,有的靈慢。
原本執念的破碎和新執念的快速產生,讓劉道長的靈體立刻處於混亂狀態,記憶情感的留失,在當天晚上就幾乎已經完成了。
之後它完全是被想要重生,不想再成仙的渴望所勾引,在另一些機緣巧合之下,直直地衝近了張帥的家。
在它變成一個扭曲變形,起死回生的醜陋嬰兒,掙扎著爬入吳秀的病房的那一刻起,劉道長,就已經消失了。
此時,這個扭曲的靈體借用的屍體,因為本身的腐壞,和來自張千一的外部干擾,已經被徹底地毀壞了。所以它此時正在尋找吳秀,按照怨靈自身已經變異的邏輯,既然借屍不能真正重生,那就找到自已的“母親”直接重新投胎。
它的頭部重新開始變大,臉上,眼睛裡,又出現了那種嬰兒化的特征,那層青白色的惡心皮膚重新包裹住了它的身體。
它那張變扭的娃娃臉嘴一歪,又發出了孩童般的嚎哭,聽起來真的像是迷路,尋找親人的孩子。
不過如果有人這個時候可以看到它,並且能仔細分辨它的神態,就會發現,
與剛開始相比,這個怪物顯然面露喜色,眼睛幾乎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兒,但嘴上發出的,卻依然是嚎器的聲音。 它當然應該高興,因為它感覺到了,它要找的人,吳秀,就在正下方街道上的警車裡。
這輛警車表現的很奇怪,不像是在馬路上,平時會看到的那種普通警車。不像它的那些同僚一般風馳電掣,反而顯得極為悠閑,比普通的在路上兜風的私家車,還要更悠閑一點。
它的行動路線也很奇怪,仿佛在逐漸駛離市區。但怨靈已經沒辦法思考那麽多了,它只知道自己聞到了吳秀的氣味,只要此時抓住機會,它就可以結束自己悲慘的靈體生涯,重生為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警車依然悠閑地行經在公路上,渾然不知危險即將降臨。
就在警車進入了一條漆黑的隧道,行至隧道中間的時候,果不其然,車又突然熄了火,停在了一片黑暗的隧道中。車內外的燈,閃爍了幾下,也通通熄滅了。整個隧道,陷入了徹底的死寂。
這個場景實在太過於有即視感,讓人幾乎可以盲猜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果不其然,帶有粘連感的,打字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並且距警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從警車裡發出來的。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不出意外的話,惡靈進入車內,看到的會是前排坐著的,已經嚇破膽,驚惶失措的警察。還有後坐上,仍然昏迷的吳秀,如果是這樣,自己在重生之前,甚至還可以飽餐一頓。想到這裡,醜陋的嬰兒臉上,笑意變得更加明顯。
然而就在它穿過車頂,降到警車內的那一刻,它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它沒有聞到仍何,熟悉的恐懼的味道。 前排坐著的兩個警察沒有發生仍何一點響動,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
內心一片死寂的同時,連心跳和呼吸都聽不見。
這讓惡靈一時有些發愣,不過後坐上確實躺著一個人,全身用幾件衣服遮蓋,包括頭部。
正在惡靈打算掀開這些衣服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寂靜的警車內,傳來一些別的聲音。
只見前面像死人一般的兩個警察,此時竟然在僵硬的轉動自己的脖子,直到臉部完全回轉,對準了後座。
那是兩張抽像的臉,塗著非常厚的粉底,讓整個臉慘白如同牆面,與慘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倆巨大彎曲的紅唇,黑的不正常的眉毛和眼睛,還有鼻孔。
整張臉不但抽像,而且平面,感覺就像是畫上去的一樣。
惡靈像是也被這倆張臉嚇了一跳一樣,也不試探,恐何,裝腔作勢了,抬起細長的手臂就掃了過去。
然而隨道惡靈的手臂掃來,兩個人意然把頭向後仰,把身體向後彎成了一個C的形狀!
惡靈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臂,上面好像沾了顏料一樣的東西。再抬頭,那兩個人的五官竟然變得模糊,像是被一巴掌拍散了。
這兩人的臉,並不是看起來像平面圖形,而是真的是平面圖形。此時才終於看清楚,這兩位哪裡是什麽人,分明是拙劣地塗上了鴉的兩個慘白紙人!
就在這時,躺在後座的“吳秀”突然垂死病中驚坐起,頭上還蓋著衣服,嘴上就已經發出了迫不及待的笑聲。
是個男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