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徒歸抱著小女孩經過回民街的中心路段,這是他回家的必經之道。
帶她回家實屬無奈之舉,因為最近的警察局在朝陽區的東成街道,跟他所在的未央區回民街隔著整整一個新村區和若乾條街道。
至於新村區,晚上是不會有人去的。
因為當年的大發展,開發商一時興起,想以八卦陣為模板,把新民區規劃成一個高仿的低配八卦城。
結果,利欲熏心的房產開發商為了充分利用空間,達到利益最大化。
安排完居民區和各種娛樂設施,打理好門面房,招來了投標的企業。
最後卻尷尬地發現主乾道窄的離譜,而且支道四通八達,九曲十八彎,就算城區規劃人拿著地圖來了,也得在裡面轉圈圈。
倪徒歸很清楚地知道,假如自己進去了,估計只能坐在路邊,抬著頭透過高樓的縫隙,一個一個地數著星星度過後半夜,然後等著警察叔叔拿著缺德導航把自己運出來。
這種當然是建立在沒有特殊情況的條件下,如果把今晚發生事件的地點改在新村區,在沒有西藥味的提示下,自己有八成可能會在轉交處和那玩意撞滿懷,能不能苟活到第二天天亮都是問題。
所以啊,我這個正人君子只能帶這個孤(wu)獨(nai)無(bei)助(po)的小女孩回家了。
轉眼間,人流多了起來。
回民街上空整整齊齊地懸掛著許多大紅燈籠,數條繩索縱橫交錯連接在街道兩側的樓間,共同編織出一張如火的大網,燒紅了墨色的天空。
冷風呼嘯而來,感受到寒冷的倪徒歸雙臂漸漸發力,抱緊懷裡嬌小的軀體,不讓寒氣通過衣縫侵入。
倪徒歸顧不得周邊路人異樣的目光,快步在街道上走著。
幾縷白煙從東側街道的一家店鋪中飄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縈繞在他的鼻尖,勾起了上完夜課、死裡逃生後倪徒歸的食欲。
倪徒歸歪頭一看店名,藍色底板上六個紅色大字——嵐州牛肉面館,眼淚不爭氣地從他嘴角流了出來。
嗚嗚嗚,我沒有饞,家裡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面肯定更香。
堅定意志的倪徒歸剛要抬腿,就聽到咕咕的聲音,低頭看去,女孩的身形蜷縮地更小了,黑黑的一小團。
倪徒歸止住了腳步,手摸進褲帶,掏了兩下,一把零錢出現在他的掌心。
細細清點了一番,不少不多,剛能買碗小份牛肉面,還可以去小區門口的藥鋪為家裡的急救包補充下彈藥。
“哎,師傅,來碗小份牛肉面,多加點肉,打包帶走。”
倪徒歸單手抱著女孩,走到面館的大門前,向正在搓手取暖的拉麵師傅招了招手。
“好嘞!馬上就做,稍微等等哈,外面蠻冷的,小夥子趕緊帶你妹妹進來坐坐,避避風,看看這小姑娘都凍成什麽樣子了。”
站在紅木櫃台後的拉麵師傅抖了下身子,眯著眼,滿臉笑意,熱情招待著倪徒歸。
說著,看起來年過半百的師傅攥起腰間的白圍裙,在上面擦一下雙手,轉身拿著擀麵杖,便向工作台走去。
走進面館,泛黃的大理石地磚模糊地映出他們的身形,倪徒歸抱著小女孩坐在靠門的一張長木凳上,打量著店鋪內的陳設。
中間直通櫃台的過道兩邊,各有兩張陳舊的白漆桌子緊緊挨著泛黃的牆壁。
南面的牆上貼著大大的菜單,各類面食和小吃都被明碼標價,
還貼心地附上嵐州拉麵的起源故事來給食客科普。 “啪啪啪”麵團被狠狠摔打在鐵製的桌面上,拉麵師傅不斷“蹂躪”麵團,揉出各種不可描述的形狀。
拉麵師傅感覺時機已到,把呈五爪的大手從麵團柔軟潔白豐腴的身子上抽離,改用手掌將麵團搓成長條狀。
菜刀起手,面條被兩下三段,師傅拿起一段,做起了伸展運動,做完一組後折疊一下,左手的交給右手後再來一組,如此反覆若乾次。
一把拉好的拉麵出現在師傅的手中,根根纖細、勻稱,看起來筋道十足。
拉麵師傅將面條放入煮開的大鐵桶,用長鐵杓攪動幾下,便蓋上不鏽鋼鍋蓋,去處理其他食材。
倪徒歸在等待過程中過於無聊,看著忙忙碌碌的拉麵師傅,思緒漸漸飄遠。
今天太奇怪了,先是學校關門早的離譜,明明有住校的學生還這麽冷清。
後是小巷裡那具散發著古怪味道,能活動的乾屍。但是出了小巷,就沒有跟出來,是有什麽限制麽?莫非回民街人多,陽氣重,把它壓回去了?
想著,燈光閃爍,一個高大的人影突然出現在倪徒歸身邊,阻擋了店鋪內的燈光,自己被一片陰影籠罩著。
倪徒歸打了個寒顫,抬頭卻沒看見人,整個店鋪裡只有拉麵師傅遠遠的站在廚房裡。
這是幻覺嗎?
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好像一場大逃殺將要再次開始。
“嗒”
最後一刀落在砧板上,熟牛肉切好了。
拉麵師傅從大桶中撈出大團面條,放入圓形塑料餐盒中,將切片的熟牛肉墊在面條上,澆上熱氣騰騰的湯汁。
“小夥子,加蛋加辣加香菜不?”
“啊?加個蛋吧,辣放一點,香菜要的。”
回過神的倪徒歸根據自己的喜好做出決定。
拉麵師傅掀開鍋蓋,從鍋中夾出一片煎蛋放入盒中。
用小杓象征性地在辣油碟子裡剜一下,刮上來幾個辣椒片,一並點在湯汁裡。
到水池邊洗乾淨手的拉麵師傅,三根手指捏起切碎的香菜,撒在面上。
拉麵師傅雙手按上塑料蓋子,平穩地裝入塑料袋,隨手插入一套一次性筷子,遞給倪徒歸。
“塑料餐盒一塊,這我就不收了,趁熱乎快帶回家吃了。”
“謝謝師傅,錢我剛剛放那個櫃台上了,正好的不用找。”
“誒,慢走嗷。”
倪徒歸左手摟抱著小女孩兒, 右手拎著塑料袋,急匆匆跑出拉麵館。
拉麵師傅默默回到廚房,嫻熟地收拾垃圾。
寂靜的店鋪內,某種輕物被提起,再被放下。
“嗒”
工作台上傳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黑色兵落在左前方的空格上,這是它前進的的第八格,兵所在的空間陷入一個扭曲的漩渦,再次清晰時已經變成了黑色的皇后。
這根本不是什麽切牛肉的砧板,而是一副進行到白熱化階段的國際象棋!
陳舊的棋盤上遍布著拉麵師傅落下的一道道刀痕,連黑白雙色棋子上都有不一的裂紋。
沒有任何人在操控,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在自行博弈!
拉麵師傅瞪大眼睛觀察紛亂的棋局,但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棋子只是按照國際象棋的規則在無意識地推演對局。
良久,拉麵師傅收回目光。
“哎,四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笑意從拉麵師傅臉上消失,慈祥不再,神色黯淡,滿臉的皺紋仿佛更深了,。
“被強製停下的車輪再次滾動了,這次誰來阻止它們呢?”
“不知道是第幾次了,葬者卻只有當年那一位。”
拉麵師傅的眼睛漸漸變得渾濁,他轉身向店外看去。
“可憐的孩子。”
不知道是在報以同情,還是在無奈地怨恨,沉重的歎息聲回蕩在小小的店鋪內。
“砰”
大門關上,燈火熄滅。
在無盡黑暗中,能給予人們一絲寬心和溫暖的光明之源,又少了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