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離開後,先前那高瘦的龜奴進雅間收拾殘席,見桌子上杯盤狼藉,忍不住嘀咕道:“好嘛,別的客人來咱們妍芳院都是找姑娘,還第一次看到專程吃飯的!先前那道爺還怨我不該上狗肉、烏魚這幾道菜,結果不還是吃了個乾乾淨淨?!”
正在一旁喝茶的龍婆子微微一笑:“關鍵他們倆還是吃白食,一文錢都沒留下。”
“啥?!”龜奴驚訝得差點沒把下巴掉地上:“吃白食?!這還了得?居然有人敢來咱園子裡吃白食?!龍媽媽,你發句話,小的立馬帶人把他倆追回來,讓他倆怎麽吃進去的,就怎麽吐出來!”
龍婆子輕泯一口茶水,搖搖頭:“算了,好歹都是朋友,一頓飯錢我龍媽媽還是蝕得起的。希望他們能安然回來,到時候再狠狠敲姓張的臭牛鼻子一筆。”
“這不壞了規矩嗎?”龜奴不依不饒:“傳出去的話,豈不是會有更多潑皮無賴來咱園子裡搗亂吃白食?”
龍婆子面有慍色:“這妍芳院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要不你把那臭道士打賞你的大洋拿出來,給他們充抵飯錢?!”
龜奴嚇得暗吐舌頭,不敢再多說半句話……
再說許靈光和老道出了妍芳院,沿著來路返回落腳的客棧。
“師父,原來您帶我來這家妓院,是為了咱們去湘西的事情鋪路,您幹嘛不早告訴我?”許靈光揉著圓鼓鼓的肚皮嘟囔道。
老道斜乜著許靈光:“怎麽?沒左擁右抱,心裡感到很遺憾?”
“不不不,”許靈光趕緊擺手否認:“哪有這事?我只是對那位龍婆婆感到好奇,她到底是什麽人啊?”
老道突然停住腳步,望著長街遠處的燈火陷入了沉思,半晌後才回答道:“她原名叫龍莎,苗族人,上一任巫門大覡麻寶翁的妹妹,現任巫門大覡的親姑姑。”
“啊?”許靈光很詫異,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龍婆婆在巫門的地位很高啊,怎麽會跑到長沙城妓院裡當老鴇子?!還有,她哥哥明明姓麻,她怎麽會姓龍?”
老道習慣性地捋動長須:“苗族的風俗禮法跟咱們漢人不一樣,龍婆子大概是在娘舅家出生,所以跟舅舅姓。”
老道一邊說著,走到路邊一株大樹下,坐到樹腳的石花壇上:“當年龍婆子愛上了一個迷路的外族人,受到族中反對,但龍婆子卻堅持要和外族人在一起。她的父親見女兒執迷不悟,怒不可遏,偷偷把那外族青年喂了毒蟲……”
“真夠狠的!後來呢?”許靈光也坐到老道身旁,他本性善良,最接受不了那種棒打鴛鴦的慘事。
老道繼續說道:“以龍婆子的烈性子,後來自然是大鬧一場,毅然決然與宗族斷絕關系,離開湘西深山,隻身來到長沙城。她雖然身懷異術,但畢竟是涉世未深的女流之輩,竟然被城裡的人販子拐騙,買到了窯子裡。”
“知道上當被騙的龍婆子施展手段,殺死人販子和青樓老板等人泄憤。那青樓老板狠辣惡毒,時常虐待手底下的姑娘們,他這一死,姑娘們拍手稱快,紛紛把積攢的積蓄拿出來,買通衙門,洗掉了龍婆子的殺人大罪,又請龍婆子掌管青樓。”
“青樓老板死了,受苦的姑娘不正好不抽身離開?”許靈光疑惑道:“我不信有人自甘墮落,會自願淪落風塵。”
老道苦笑:“時局動蕩,民生艱難。窯子裡固然醃臢,但姑娘們起碼還能活下去,離開窯子後呢?隨便找個人嫁了?戲文裡的杜十娘,
你知道嗎?” 愛聽戲的許靈光自然是知道杜十娘的,窯姐從良,若是遇人不淑,確實是人間慘事。
“姑娘們看重龍婆子的本事,尋求庇護。而龍婆子無處可去,又感念姑娘們為她洗罪的恩情,於是答應成為青樓的新老板。這麽多年了,再蠻橫不講理的客人也不敢在妍芳院撒野,更不敢欺辱園子裡的姑娘,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哦。”許靈光瞪著眼睛,心中對龍婆婆肅然起敬。接著又問道:“對了,龍婆婆真的容顏不老嗎?她的年齡看起來最多不過三十呀。”
老道哈哈大笑:“三十?她頂多頂多比為師小個六七歲!少說也有六十了,做你奶奶都綽綽有余!”
許靈光倒吸一口涼氣:“六十?!我的老天爺,這……這怎麽可能?!”
“這跟龍婆子修煉的巫術有很大關系。 ”老道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皺紋:“苗疆巫術神秘莫測,龍婆子修煉的是蠱毒、媚術一類,又兼精通藥理,駐顏有術也不足為奇。”
許靈光好不容易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又想起一件事:“師父,聽您和龍婆子的對話,好像你們之間有些故事喲……”
老道看到許靈光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曖昧,乾咳一聲:“龍婆子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很快把執掌的妍芳院經營得有聲有色。這一來難免引人妒恨,於是有人花費重金請來其他的修道之人對付龍婆子,恰好當時為師遊歷至長沙城,仗義出手救了龍婆子……”
“僅僅是這樣嗎?”許靈光嬉笑揶揄老道:“就沒點其他的東西?”
老道被許靈光一激,索性也不藏著掖著:“為師救了她,但自己也受了點傷,留在長沙城療傷那段時間,是龍婆子端茶遞藥照顧為師的生活起居,大概是她被為師的魅力吸引住了,多多少少有點喜歡咱……”
“就您?還魅力?!”許靈光上下打量老道,隨即捧腹大笑:“師父,沒您這樣給自己貼金的,可笑死我了!”
老道驟然站起身來,怒道:“最好笑死你這王八羔子!為師年輕的時候,雖然不敢說貌比潘安,但是無論模樣還是氣質,那也算得是一等一的俊逸瀟灑,迷倒的女子比你小子見過的都多!”
“師父,不是我信不過您,可您現在這模樣……”
“歲月無情,歲月無情啊!”老道歎息一聲,拂袖而去:“走,回客棧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