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看起來越是糟糕，越是讓人難以預料，不僅讓人無法躲避，而且往往像是拔出蘿卜帶出泥那樣，一扯就是一大串。

　　徐立也是在很久以後才知道，他曾經的鄰居，也是他的同學——顧海家裡，當年給水庫景點建設投資過不少錢，據說負責人不是他家的遠房親戚，就是和他家的親戚有關，只是他也並沒有向顧海本人驗證過，一切都是他的道聽途說而已，聽起來半真半假，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

　　不過徐立很早就知道，似乎他們家和顧海家是舊相識了，在有徐立之前，兩家的父母就已經認識了，後來還做了鄰居，像這樣的交情，從理論上來說，就算不是親如一家，也看起來彌足珍貴了。

　　但是事實上，這兩家人並不像是常理認為應該有的樣子，甚至說比普通鄰裡之間的關系還要看起來更加輕描淡寫一些，平時徐立的父親碰到顧海的父親，在外面公共場合可能會點頭致意一下，如果沒有其他人在場的話，可能連點頭致意的友好舉動也不會有。

　　雖然兩家的父親感情看起來有些淡漠，但是徐立的母親和顧海的母親倒是關系熟絡得多，有時候徐立家裡蒸了包子，母親便會讓徐立用饅頭筐裝上好幾個包子給顧海家送過去。

　　每次送了東西徐立也不會空手回來，顧海的母親說過客套感謝的話，將包子從饅頭筐裡取出來，接著從家裡拿了水果或者其他的食物，裝到徐立拿來的饅頭筐裡，讓徐立把這些東西拿回家去。

　　有時候徐立臨走之前，顧海母親還會抓幾顆糖放到徐立的口袋裡，讓徐立回去偷偷吃，而且別告訴自己的父親，徐立有些驚訝，父親平時確實不讓自己吃糖，怕徐立會長蛀牙，還說糖吃多了會變笨，徐立本身也不是那麽熱衷於甜食，對於父親不讓吃糖的說法，倒也沒有太大意見，他只是覺得顧海母親還挺厲害，什麽都知道。

　　這樣類似送包子饅頭的舉動三不五時地便會有，除了這些東西，有時候哪家從鄉下地裡挖了野菜，也會洗乾淨拿一些送過來，徐立記得有幾次顧海送過來的野菜，用來包餃子很好吃。

　　雖然徐立當時經常去跑腿，但他那時候其實想不明白，為什麽家裡都有的這些東西，兩家人之間要互相送來換去的，他有些理解不了。但是後來想想，可能這就跟他和同學之間換著吃零食差不多，或許都是一樣的道理。

　　這種鄰裡之間互通有無的行為，不知道從哪一天起，突然就沒有了，有一天母親在飯桌上想提起來，話說到一半，就被父親用眼神給咽回去了。

　　在徐立看來，他們之間的這些交情，開始的無緣無故，中止得也莫名其妙，對於大人們之間的事情，他向來都很好奇，倒也不敢多嘴過問一句，或許是怕問到什麽不該問的，反倒引火上身，不如熟視無睹地做一個旁觀者。

　　可能大人們的世界就是這樣吧，年少的徐立也曾經這樣以為過。人與人之間的很多事，不只是孩子看不透，成年人有時也難以參透其中的門道。

　　徐立的父親和顧海的父親其實曾經是同學，以前經常在一塊玩，放學也經常一起走，那時候徐立父親沒有自行車，但是顧海父親有一輛，而且經常騎著去上學。徐立父親就是跟著顧海父親學會的騎自行車。

　　二人還經常沒事的時候到河裡去摸魚，徐立父親雖然經常跟著小夥伴下水摸魚，但其實他的水性並不好，不會游泳，而且在水裡還憋不住氣，

這點與顧海父親正相反，顧海父親水性很好，是小夥伴裡的游泳健將。　　有一年夏天，他們小夥伴幾人商量著要去更大的地方玩水摸魚，其實徐立父親是打心眼裡有些發怵的，因為畢竟他不會水，但他周圍的人都會，他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之前他們也都是在很淺的地方玩水，倒也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他水性不好的事實。

　　心裡有萬般不情願，但是有一股男孩與生俱來不願服輸的勁頭在，徐立父親還是跟著大夥一起去了。

　　那是一個很深的水庫，對於不會水的人來說是根本不可能下去的，眼看著身邊的小夥伴一個接一個下了水，徐立父親站在水邊猶豫不決，已經跳下去的人開始起哄，說他膽小鬼不敢下去，在小夥伴的鼓動下，他眼睛一閉跳了下去。

　　但他終究是不會水的，下去之後的瞬間就被恐懼淹沒，他屏住呼吸睜開眼睛，看著周圍小夥伴的腿在水裡時不時地擺動著，他覺得自己逐漸憋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整個世界仿佛只有耳邊的水聲和那快要窒息的感覺。

　　就在他感覺自己正在逐漸失去意識的時候，有個人從旁邊遊過來，抱住了他的身體，將他慢慢地拉到了靠近岸邊的水面上。

　　他從嗆水中恢復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顧海父親，他看著自己剛才的救命恩人，卻感覺像是被羞辱了一樣，他擦著自己臉上的水站起身，用手指著剛剛救他的人說，“你就是什麽都比我強對吧，現在你滿意了嗎?”

　　顧海父親一臉茫然，他並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只是覺得心裡有些委屈，明明他第一個發現有人沉到水裡去了，也是他將人救了上來。

　　“你不會水為什麽還要下去?”顧海父親反問道。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是嗎?不是你提議要來這邊玩的嗎?”徐立父親一邊說著一邊朝對方走近。

　　顧海父親沉默了，其實他是唯一在私底下跟其他人反對過來水庫玩的人，他知道徐立父親是個爭強好勝又好面子的人，大家都在的時候提反對意見，他怕會將火引到徐立父親身上。

　　不過現在這個人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顧海父親覺得有些話多說已是無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只是表情淡漠地看著對方，非常平靜地說道，“別的我也不說了，說了你也不信。事已至此，我也還和從前一樣，一直都站在你這邊。”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番話讓徐立父親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剛剛嗆水，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對方在說什麽，隻覺得自己鼻腔有些難受，覺得那天的太陽有些刺眼。

　　其實徐立父親在很多的時候，他並不是針對某個人，他只是覺得不會有人能這樣完美，各個方面都很優秀，還能經常默默替他著想，在這個人面前，他反而覺得有些不自在，有些自卑。

　　他內心的這種自卑情緒一直彌漫到在顧海父親有了暗戀的女同學之後，其實原本他從來也沒有注意到過這個女生，只不過因為是對方的意中人，他便在心裡暗暗地卯足了勁。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他對這個女生不管刮風下雨，關懷備至，還托人幫這個女生買到了特別難買的書，女生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很快便芳心暗許，不過他也從未對女生開口表達過自己的真實想法。

　　在他生日那天，女生一到學校就問他放學之後能不能在教室等一下，他知道女生肯定是要送給自己生日祝福或者禮物，他便裝作神神秘秘的樣子告訴顧海父親，“那女孩放學後要你等她一下，看你那麽優秀，人家估計是要向你表白呢。”

　　顧海父親信以為真，滿懷欣喜地期待了一天。

　　到了放學的時候，看著其他同學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教室，三個人各懷心事地坐在教室裡，徐拉著顧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二人裝作很平靜的樣子小聲嘀咕著。

　　過了沒多久，女生朝他倆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個賀卡和一隻鋼筆走過來，腳步停在二人的面前，低著頭說，“我覺得你挺好的……然後，祝你生日快樂啊！希望我們能夠以後互幫互助。”

　　顧海父親一臉茫然地看著女生，他想“不是來跟我表白的嗎，怎麽變成了生日快樂”，他有些遲疑地問道，“今天不是我生日啊，你……是不是弄錯了啊?”

　　女生抬起頭來將禮物塞到徐立父親的懷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是給他的，不是給你的。”說完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書包，一溜小跑離開了教室。

　　徐立父親樂呵呵地笑著，他從未沒有感到如此地暢快過，他轉頭看著對方說道，“對不住了啊兄弟，我真不知道她喜歡的是我。”

　　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安靜，二人的氣氛在那一刻尷尬到了極點。

　　而送賀卡的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徐立的母親。

　　這個女孩當時肯定不知道，這個男孩平日裡對她的好，只是為了贏得這場暗中較勁的籌碼而已，他沒有一刻真正地對她產生過任何感情，這個女孩在他身邊存在的意義，正是讓他找到自信，擁有在顧海父親面前的存在感而已。

　　而顧海父親不知是過了多久，才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可他已經不能再做什麽，因為在他意識到問題的時候，對方已經和這個女孩結婚了，不知道是為了關注對方，還是為了留意這個女孩的情況，顧海父親放棄了去外地工作的機會，選擇留在了家裡，而且也將住處搬到了徐立父親的隔壁。

　　顧海父親心裡對當年的女孩已經沒有了任何念想，也曾後悔過如果當時年少有為，如果是自己先邁出那一步，或許事情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他替這個女孩感到惋惜，怕她的一生會錯付。

　　懷著這樣的內疚感，雖然為時已晚，顧海父親的心裡隻想默默地守護著那張錯過的笑臉，知道她還好，他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