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嘉冷冷一哼，道:“他是前朝老臣，哼，德高望重……只怕連朕這個皇帝，如今他也未必放在眼裡。”

　　一旁的丁琬忙說:“陛下息怒。他百裡飛熊再是德高望重，也只是陛下的一介奴仆。縱然借他十個膽子，他也絕不敢有半分輕視陛下的念頭。”

　　“既如此，朕的愛妃有喜，他為何不賀?”寧嘉冷冷的道，“朕就是試探他一下，誰知此人卻如此油鹽不進。只怕再過些時日，他更不把朕放在眼裡了。”

　　費仲一聽這話，當下便明白了寧嘉已對百裡飛熊動了殺心，想到機不可失，當下哪還有任何猶豫，突然跪地稟道:“陛下！臣本萬死不敢說此話，但百裡一族如今已是隻手遮天，權傾朝野。臣只怕……只怕……”

　　寧嘉眼神一凜:“只怕什麽?你說！”

　　只聽費仲頓了頓，接著道:“百裡丞相已是百官之首，權力之大自是不在話下，但本也沒什麽。而他卻和衛大將軍也是如此親近，這陛下卻要不得不防了。方才朝堂上陛下也見到了，見百裡飛熊並未跪倒，衛翦竟也無動於衷，神情甚是有恃無恐。只怕在那衛翦心中，百裡飛熊的地位已經高過了陛下！微臣……微臣鬥膽假設，倘是兩人聯起手來，一人挾製百官，一人調撥兵馬，兩人一同逼宮，只怕這……這大魏天下……”

　　費仲一直低頭盯著地面，一面小心翼翼的斟酌著措辭，一面注意著寧嘉的反應。寧嘉雖未開口，聽到費仲的一席話，暗地裡卻是心驚肉跳:沒錯，這兩人一人主政、一人統兵，倘若真的聯起手來對付朕，朕豈不是要落得身首異處?

　　想到此時，他又不禁回首起往事……

　　見寧嘉沒有開口，費仲隻當他在細聽，便接著道:“加上百裡飛熊的長子百裡烽火，如今是鎮守黑崖關要衝的主將，倘若他倒戈反叛，後果將不堪設想啊陛下！”

　　“費司徒此言差矣。”一旁的丁琬溫言細語，似乎是在安慰寧嘉，“百裡烽火在黑崖關僅有區區五萬人馬，想撼動我大魏天兵，只怕還是癡心妄想。”

　　“大監說的極是。”費仲連連點頭，“陛下坐鎮天下之中，邵梁還有十萬禁軍，想我泱泱大魏，自然不會怕了區區五萬人馬。只是百裡烽火鎮守的是我北方門戶，即便不會倒戈，屆時只需將北境大門盡數敞開，放那群如狼似虎的鬼冥人南下，情勢反比叛亂更加危險……再者說，百裡烽火一味避敵拒戰，這已經是公認的事實。雖然他隻推說什麽眼下進攻時機尚不成熟，依微臣看來，卻只怕是在韜光養晦。微臣以為……”

　　費仲洋洋灑灑打算接著說下去，卻只聽“啪”的一聲巨響，桌上放置的一隻茶壺已經被寧嘉狠狠摔到地上，登時粉碎，茶水四濺。費仲“啊”的一聲大驚，抬頭看時，才見寧嘉已經氣得臉色煞白，眼珠血紅，幾乎要滲出血來。

　　費丁兩人大惶之下，急忙跪倒道:“請陛下息怒！”

　　寧嘉從龍榻之上騰的站起，氣得渾身發抖，咬著牙道:“朕必殺這百裡父子！！”他氣血上湧，胸口劇烈地起伏，不住的大口喘氣，臉上的表情因憤怒而扭曲。

　　寧嘉早對百裡飛熊不滿已久。丞相那些直言的規勸，在他眼中卻是處處掣肘的指手畫腳。只是之前他雖然不快，但一向耽於百裡飛熊前朝老臣的資格，不願和百裡家族鬧翻。如今聽了費仲的話，寧嘉心中突然驚惶萬分。原來，百裡飛熊早已經到了可以左右他的權威、甚至性命的地步了。

　　見寧嘉已對百裡飛熊動了殺念，費仲頓時又驚又喜。驚得是陛下如此震怒，盛怒之下只怕連自己也難免遭受波及，自己接下來必須更加如履薄冰才是;喜的是陛下既已動了殺百裡父子的念頭，自己接替為丞相的夙願不日就要成真。他小心的從地上抬起頭，窺到了寧嘉眼中攝出的凶光。他十分清楚，皇帝一旦露出這種眼神，必定要殺人。他雖知寧嘉並不是要殺他，卻也感到不寒而栗。

　　“費仲！”寧嘉突然吼道。

　　“臣在！”費仲急忙應聲，額頭死死抵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你給朕出個主意！”寧嘉咬牙切齒道，“如何將百裡飛熊給殺了?”

　　費仲見期待已久的事情，突然就這樣擺在了台面上討論，一時卻躊躇了起來，思索半晌，還是喃喃道:“陛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啊。”

　　“從長計議?”寧嘉故意拉長音調，將費仲的話重複了一遍，直視著費仲的眼神中透著殺氣。“朕是這天下之主，殺個人還需從長計議?還是你的意思是……朕奈何不了自家的一個奴仆！?”

　　“陛下明鑒，臣絕無此意！”丁琬的額頭登時滲出細密的汗珠。精明如他，也被這樣一個喜怒無常的主子折磨的時刻不敢大意。

　　“哼！”寧嘉一撣袍袖，一屁股坐回龍榻，一言不發的生悶氣。看著皇帝氣急敗壞的表情，費仲腦筋飛快的轉動著，猛然間眼珠一轉，一條毒計記上心頭:有了……

　　他的眉間閃動著陰冷，陰惻惻想著:百裡丞相，休要怪我，怪就怪你成了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要怪就怪你們百裡家氣數已盡吧……再說，你在這丞相的位置上待的也夠久了……到了陰曹地府，可莫要找我索命……

　　費仲緊爬幾步，伏到寧嘉腳前，嗓音也不由得壓低了幾分:“陛下當真想除掉百裡丞相?”

　　寧嘉冷冷瞟他一眼，冷笑道:“怎麽，費司徒心中，不一直也有這個想法嗎?”

　　費仲大惶，正思考如何開口，寧嘉繼續道:“放心，只要你助朕除掉百裡飛熊，這大魏丞相之位，就是你的！”

　　皇帝講話自是一言九鼎，聽寧嘉親口允諾丞相之位，費仲自是大喜過望，急忙又磕了幾個響頭:“謝陛下隆恩！微臣必將竭盡所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跪在一旁的丁琬只是無聲冷笑，心中卻想:“想這如此陰險小人，竟然也能說出這番大義凜然的話來。不過眼下這費司徒頗受皇帝倚重，如果百裡飛熊真的被除掉，能夠勝任丞相之位的只怕也只有他。日後還是和他搞好關系才是。”

　　“說吧。”寧嘉說，“什麽法子?”

　　“陛下容稟，”費仲定了定神，娓娓說道，“陛下想要除掉百裡飛熊，自然如同踩死螻蟻一般，再簡單不過。不過若是百裡烽火因此在黑崖關起兵造反，終究也是麻煩。臣有一計，可一舉除掉百裡父子，又不至於鬧出亂子。”

　　見寧嘉正在凝神細聽，費仲接著說道:“此事說來也簡單。這次黑崖關既然送來捷報，陛下正可以此事為由，在統萬殿擺下慶功宴。陛下只需邀百裡父子兩人赴宴，屆時卻在殿後埋伏下刀斧手……”說到此處，費仲做了一個手起刀落的手勢，寧嘉和丁琬心領神會，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殺了他們之後，陛下可以欺君之罪，定罪於他們父子，以防止眾臣的非議。只需說百裡烽火將原本的一次潰敗硬說成了大捷，而百裡飛熊幫助其隱瞞真相就是了。而那百裡瑛被敵人擄走，便是他百裡烽火慘敗的證據！如此說雖然有損我大魏國威， 但畢竟只是小敗，想也不妨事。”

　　寧嘉沉吟半晌，道:“如此固然可以殺了他們，只是百裡烽火若死，黑崖關卻由誰來駐守?”

　　寧嘉固然昏庸，卻也忌憚鬼冥人的鐵蹄馬刀，才如此發問。

　　“這個陛下也請放寬心。”費仲笑道，“我大魏人才濟濟，還怕沒有駐守關隘的將領?臣以為，黑崖關副將吳猛大可擔當此任。即便吳猛眼下缺乏歷練，陛下也大可派衛翦將軍前去督軍。衛將軍是我大魏第一武將，由他督軍，陛下盡可高枕無憂。況且他一直對百裡父子頗為親近，讓他去北境吹吹那朔風，也算是陛下給他一點教訓。”

　　聽費仲如此一說，寧嘉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費仲一口氣說完，跪在地上等待著。內殿安靜的可怕，費仲的額頭又開始滲出汗珠，一滴滴落在面前的地板上，聲音竟大得出奇。

　　“如此……”寧嘉終於開口，語氣冷靜得像是一個惡鬼，“那就有勞費司徒，盡心操辦此事了。”

　　丁琬的嘴角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陰笑。

　　“微臣領旨。”他說，“既然陛下心意已決，為避免夜長夢多，此事便宜速辦。倘若百裡飛熊察覺到什麽，先一步向百裡烽火通風報信，百裡烽火必然疑慮不回，此事就難成了。故臣建議，慶功宴的事，需等百裡烽火回到邵梁後再告知他，免得讓他提前得知，心生疑慮。”

　　“有理。”寧嘉點點頭。“你去擬旨，命百裡烽火接旨後，馬不停蹄，星夜趕回邵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