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仲的發跡離不開這個叫做白蝴的女子，而下一步想要扳倒百裡飛熊，必然也少不了白蝴的相助。所以在費仲眼中，白蝴不僅是寧嘉的寵妃，更是自己的貴人。

　　只是對這個貴人，費仲卻感覺又敬又怕——而且怕的成分遠遠高於敬的成分。從青丘之森見她的第一面起，他就有種感覺——這個女人，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和可怕。

　　費仲一面低頭想著自己的心事，一面踱步往前走，渾沒注意到一頂四抬帷轎遠遠而來。待他注意到，那頂轎子已然來到近前，悄無聲息的停在他面前。他“啊”的一聲抬起頭，一見面前的帷轎，登時驚得魂飛天外，“啊啊啊”叫個不停。

　　只見那頂帷轎周身漆成鮮紅如血的顏色，沒有一絲雜色摻入，如同剛從血池中撈出的一般。抬轎的四人一般高矮，四人均是臉色慘白，表情木然，瞳孔發散，眼睛大睜著眨也不眨，與其說像人，更似四具唯命是從的傀儡。

　　見這頂轎子如同自陰間抬來，費仲不禁倒抽一口涼氣，腳下一軟，癱坐在地。

　　一隻白如凝脂的手臂從轎簾的縫隙中鑽出，隨著轎簾緩緩掀開，轎中女子探出頭來。只見那女子膚白若雪，眼波顧盼中透著一股讓人欲罷不能的魅惑。她目光下移，盯著地上的費仲，面帶笑容。

　　她正是寧嘉的寵妾——美人白蝴。

　　白蝴饒有興致的觀瞧著狼狽的費仲，莞爾輕笑，緩緩說道:“原來是費司徒。來轎中一敘如何?”

　　費仲全力擠出一笑，兩股卻是戰戰個不停，本欲站起，雙腿卻怎麽也不聽使喚。他好不容易由坐變跪，壓著語音中的顫抖道:“微……微臣豈敢，娘娘……”

　　他話音未落，白蝴的手臂突然伸出，竟陡然間變長了好幾倍，直衝著費仲而來，倏忽間已經鉗住了他的脖子。費仲嚇得魂飛天外，只是脖頸被製，無法發出驚呼。霎時間，額頭上的冷汗已經湧將了出來。

　　白蝴手臂急力回縮，倏得間便將費仲拽進了轎中。費仲一個大活人，眨眼之間便沒入轎中，那情景像極了蜥蜴吐舌吞噬蒼蠅，迅捷、無聲、致命。

　　費仲被拖入紅轎，白蝴松開手，欣賞著費仲蜷伏在自己腳下，不住咳嗽著。過了好一會，費仲這才緩過神來，忙又跪倒在白蝴面前。轎中畢竟空間狹小，一跪之下，他的鼻尖幾乎碰到了白蝴的一對玉足，這才發覺白蝴竟是雙腳赤裸。他與白蝴靠得如此之近，一陣幽香鑽進他的鼻孔，讓他在驚恐萬分之余還不禁心神一蕩，似乎明白了寧嘉對她如此著迷的原因。

　　白蝴依舊笑吟吟的，輕輕拍了拍自己左邊的座位。“司徒不必多禮。來，坐下說話。”

　　費仲明知此舉僭越，卻也不再敢違抗，隻得口稱“遵命”，從地上爬將起來，拘束的坐在白蝴身旁。

　　轎內空間狹小，費仲感覺白蝴的身體慢慢靠將過來，他無處躲避，感受著薄綢下那溫軟的身體，心臟通通通跳個不停。

　　轎身晃動，紅轎又開始向前移動了。

　　費仲的心還是通通直跳個不停，身體卻是一動也不敢動。白蝴莞爾一笑，不去看他，纖纖手指輕輕劃過轎壁，緩緩道:“這頂紅轎是陛下專為妾身製的，司徒覺得如何?”

　　“這……”費仲斟酌著措辭，一面陪著笑，一面謹慎的開口道:“陛下所賜之物，必是極好的。”

　　白蝴嘴角勾出一抹笑容:“司徒可知，這紅轎是何材質所製?”

　　費仲一愣，

上下觀瞧一番，見無論是轎壁轎頂，都似是用鮮紅色的染料浸泡過，至於材質，摸上去似是柔軟的牛羊皮之類，卻又不敢臆斷，隻得說:“微臣才疏學淺，並不知曉。”　　白蝴呵呵一笑:“是人皮。用了整整五十張。”

　　費仲驚惶失色，“啊！”的一聲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因為動作突然，引起轎身一陣晃動。他張皇中突然見白蝴望著自己，眼神很是玩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卻又不敢坐回那張人皮蒙製的座位，腦海中浮現的是五十余人被撥皮抽筋的慘狀，心中霎時森然。一時間，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窘迫尷尬之極。

　　“坐下罷。”白蝴咯咯一笑，淡淡道。

　　費仲咬了咬牙，隻得依言坐回，將屁股剛剛沾到座位上，始終不敢坐實。白蝴臉色重又轉喜，笑吟吟貼近費仲道:“對了，還未謝過司徒，今日朝堂上司徒安排的那出好戲，當真是精彩之極。諸臣雖猝不及防，但也已知陛下打算立我為後的想法，以後定然不敢橫加阻撓。如此下去，廢掉那百裡皇后，也只是遲早的事了。”

　　“娘娘說的極是。”費仲連連陪笑，“娘娘風華絕代，又豈是那區區百裡童瑤可比?她還不是靠著百裡飛熊這棵大樹罷了。待得百裡飛熊既倒，她又哪能是娘娘的對手?”

　　“那就要看司徒的手段了。”白蝴一陣媚笑，道道秋波攝向費仲。費仲口不迭的道:“娘娘寬心，微臣必將竭盡全力！”

　　白蝴又是咯咯一笑，纖纖玉手伸出，滑過費仲的臉頰，讓費仲感到陣陣發燙，卻也不敢動彈。

　　“你助我取代皇后，我自然助你取代那百裡飛熊。你我如今同舟共濟，司徒可別想著中途下船喲……”

　　費仲一驚，擠出一個笑容，連忙道:“娘娘說笑了，微臣又豈敢不效死命?”

　　“很好。”白蝴心滿意足，身體軟軟靠到紅轎的一角。“我要回宮歇息，你退下吧。”

　　一聽此話，費仲頓時如蒙大赦，趕緊作揖告退，逃也似的離轎而出。他邁出轎簾，隻覺外面的空氣仿佛也清新了許多，忍不住多吸了幾口。

　　他跪伏在路邊一動不動，直到紅轎遠離，這才直起身子，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竟一直不住的打顫。

　　他緊張的望望四周，萬幸周圍沒人，否則若是自己被人瞧見從皇妃轎中出來，被陛下得知，不知道又要鬧出什麽麻煩。

　　他驚魂未定，感覺有點頭重腳輕，腳步漂浮的走著。突然聽到有人在遠處高叫:“司徒大人，請留步！”

　　他心中一悸，急忙向聲音望去，只見小跑過來的卻是一個小太監，不禁脫口暗罵。

　　待小太監小跑到近前，費仲已然換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謙恭問道:“不知小公公有何事?”

　　小太監恭敬的一拱手，道:“陛下命司徒……速至內殿議事。”

　　——

　　一炷香功夫之後，費仲匆匆趕到了內殿。只見皇帝寧嘉已經坐在中央的龍塌之上，緊閉雙目，表情冷峻。大監丁琬則靜靜隨侍在一旁，幾個侍女正圍在寧嘉周身捶背揉捏。顯然，兩人都在等自己。

　　費仲緊走兩步，在寧嘉面前跪倒:“微臣參加陛下。”

　　“起來吧。”

　　寧嘉聲音極輕，費仲卻隱隱感覺到那平靜背後壓抑著的怒火。他戰戰兢兢的一邊站起身，腦中一邊飛快的思索，考慮究竟是何事會讓陛下龍顏大怒，自己一會萬不可說錯話才好。只見寧嘉擺擺手，眾侍女紛紛退出內殿，關好房門。

　　待得內殿只剩寧嘉、費仲和丁琬三人後，寧嘉睜開眼睛，緩緩開口道:“今日朝堂之事，你們兩人都看在眼裡，現下說說吧。 他百裡飛熊，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朕?”

　　此言一出，費仲頓時暗暗松了口氣。他原以為自己私進白蝴轎中被人撞見，轉而讓寧嘉得知，所以讓陛下大怒。現下得知皇帝原來氣得是百裡飛熊，頓時轉憂為喜。他本想順著埋怨百裡飛熊幾句，但又怕摸不清陛下的心思，便以退為進說道:“百裡丞相想是年歲已高，未及時跪拜祝賀，倒也情有可原。”

　　方才朝堂上孫通和皇甫松上演的“帝星”鬧劇，其實是借白蝴懷孕一事，刺探眾臣對廢後一事的態度。這一點百裡飛熊當時也猜到了。只是百裡飛熊沒有料到的是，這出鬧劇的幕後主使並不只白蝴和費仲，還有皇帝寧嘉本人。原來，寧嘉早被那白蝴迷得神魂顛倒，枕頭風吹多了，寧嘉心中早已有了廢後之意，但廢後另立乃國家大事，即便任性如寧嘉也不敢胡來，是以先設計了這出表演，借以窺探眾臣——當然主要是百裡飛熊——的態度。而當“帝星”之說既出，眾臣都在向寧嘉跪拜祝賀的時候，百裡飛熊和衛翦卻依然站在當地，顯得無動於衷，這一點已經足夠反映問題——兩人這是在無聲的抗議，對他寧嘉的抗議。

　　如今的大魏皇后是百裡飛熊之女，丞相不同意廢後也在他預料之中，但百裡飛熊竟然如此不顧自己權威，卻也讓寧嘉惱怒之極。

　　見寧嘉一臉鐵青，顯然對百裡飛熊已經不滿到了極點，費仲登時心花怒放，嘴上卻說:“陛下息怒，丞相似是有點不識時務，想來卻不至於敢忤逆陛下。只是仗著自己是老臣，陛下不願和他一般見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