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巷奔逃著，子依不確定有沒有禁軍跟了上來，不敢回頭，一路狂奔，拐過了幾個巷子，總算覺得安全了些。

　　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夫子廟深處的青石街上，書山院就在眼前，只要進去了就沒事了，只是不知道師兄們和夫子睡了沒，若沒有的話，會不會等得著急。

　　想著該怎樣向夫子解釋時，青石鋪成的街道上來了一個老鼠般奔逃的人，飛箭似的竄向了這裡，準備推開書山院緊閉的大門。

　　“二師兄?”子依看清楚了這個人是誰，正是書山房的白面書生，只是不知二師兄為何會在此處。

　　白面書生扭頭看了眼子依，嘴中有些哆嗦地喊道:“快！隨我進來。”說完便拉住子依的手，進了書山房。

　　關上了門才算是徹底逃過了這劫，兩人都是送了口氣，此時兩人大眼瞪小眼，白面書生開口發問:“小師弟，你怎麽這麽晚沒回來，又怎麽會去醉花樓那種不乾淨的地方！”

　　子依心想了想今日發生的事，怕師兄夫子們知道後擔心，覺得還是不要與師兄說為好，便搪塞道:“二師兄，你還記得我前幾日隨你們說我有個姐姐嗎?”

　　書生聽子依講過，自然知道他在城東有位姐姐，所以才跑到城東去尋他，這一尋，便在醉花樓附近尋到了，只是不曾想到會在醉花樓那樣的地方。

　　見師兄有些疑惑的目光，子依解答道:“清素姐她的確是在醉花樓裡，不過不是師兄所想的那樣，清素姐是位藝妓，今日清素姐她多留了我一會，所以便出來晚了。”

　　隨後一挑話題，轉向師兄，問道:“那二師兄你呢。”

　　書生歎了口氣“唉，我見你這麽晚未歸，就闖了宵禁去城東那帶找你去了，從醉花樓那附近我就一直跟在你旁邊，只是禁軍太多，便沒跟上你和你打招呼。”

　　原來之前禁軍喊的那人是師兄，並不是自己，這讓子依有些汗顏，但沒有責怪二師兄的意思，畢竟師兄是擔心自己才闖了宵禁跑出來跟著的。

　　書生看著院子裡西側廂房的燈光，輕聲說道:“好了，快隨我見夫子去。”

　　“夫子他...還未睡嗎?”

　　“嗯，見你未歸，夫子怕出事，便讓我去找你了，夫子一直在等著我二人。”

　　子依有些愧疚，想著夫子與師兄都是因為自己才徹夜未眠便有些心痛，兩人向庭院深處走去。

　　庭院很深，月光被幾株茂密的大樹所遮擋，導致前方黑漆漆的，除了夫子的廂房有光外其他地方黑漆漆的一片，隱約看見前方有一個人影，那人影見兩人走了過來便要溜走。

　　子依視力很好，借著穿過樹葉的斑駁月光看到那有個人，喊道:“喂，是誰，站住。”

　　人影子依這麽一喝便青煙似的溜走了，子依依稀看見這人影是往西側廂房跑的，那裡是書山房裡學生住的寢舍。

　　見師弟突然這麽大反應，書生也是嚇了一跳，望了眼前方，什麽也沒有瞧見，問道“師弟，怎麽了?”

　　“師兄，方才前面有個人匿在暗處，跑到寢舍那邊了。”

　　“啊?那我們趕緊去看看。”

　　兩人一路小跑，來到寢舍，書生很是緊張，不僅手腳在抖，整個人都在哆嗦，先前被禁軍發現就已經受了不輕的驚嚇，這會兒又遇到這樣的事，他很害怕，怕師弟所看到的那個黑影是個帶著刀刃的歹徒，但他不能在小師弟面前表現的很慌張。

　　書生看著這扇寢門，他有些不敢推開，

他擔心門一打開就有歹人從門後鑽出來。　　忐忑著，但還是推開了門，借著微弱月光，看清了屋子裡沒有什麽，師弟們都在床上熟睡才放下了提在嗓子眼兒的心。

　　書生怕驚擾了休息的師弟們，便關了房門，輕聲對子依輕聲說道:“小師弟，會不會是看錯了。”

　　子依也有些納悶，他分明看到了在斑駁月光下浮動的人影，可到了寢舍什麽也沒瞧見，想開口爭辯，可是瞧見師兄因為沒有發現人影由緊張變得放松便說道:“可能是我看錯了。”因為他知道師兄膽子小，不想讓師兄一直提心吊膽的，便順著師兄撒了這個謊。

　　書生長舒口氣，而後道:“那快隨我去見夫子吧。”

　　“嗯”子依點頭示意。

　　走著石子路，繞過了書山房中央的那口墨池，來到了夫子在的廂房。

　　輕叩門扉，沒有聽到回應，書生便輕聲喊道:“夫子。”

　　門扉依舊緊閉，也未聽得夫子回答，書生便清了清嗓子，說道:“夫子，我與師弟二人回來了，那我二人先去睡了。”說完挑眉無聲示意了子依，在子依的肯定下，兩人推門而入。

　　推開廂房門扉，便看到了桌案上堆積成山的書卷，這書山近乎擠滿整張桌子，隻給桌子留了那麽小小的一角，在書桌那一角趴著一個戴著破舊青紗帽的老人。

　　屋子裡除了夫子沒有其他人，書生帶著子依走到夫子旁邊，恭敬站在夫子旁邊，道:“夫子，我二人回來了。”

　　夫子撐起身子，有些慵懶地睜開了眼，可還是有些睡眼惺忪，看著兩個學生，有些氣力不足地說道:“嗯...稍微...等我會。”

　　書生與子依有些自責，夫子年事已高，不像年輕人一覺不睡沒關系，卻為了等二人在這書房睡著了，這是作為學生不忍心看到的。

　　過了許久，夫子緩過了神，道:“回來就好，子依，我有話問你。”

　　夫子滿是滄桑的臉上看不出是何表情，子依有些無措，不知夫子是要責罰他還是另有話說。

　　子依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就是夫子不再認自己這個學生，想著娘親不辭幸苦步行雪原千裡把自己送往京城，可自己當初信誓旦旦答應娘親的承諾都無法完成，不想在還未學成時就被夫子攆走，有些惶恐道:“夫子請講，只是別趕子依離開。”

　　夫子的渾濁的眼像一壇老酒，沉澱了太多，所有的情緒都仿佛被埋藏在深處，以至於看不出是深邃還是平和，只聽夫子有些滄桑的聲音問道:“那你說，我為何要趕你走。”

　　子依道，“因為學生闖了宵禁，徹夜未歸。”

　　聽了子依的回答夫子感到有些稚氣，反問道“那你二師兄不也闖了嗎?我是不是要連著他一起趕走。”

　　可子依卻當了真，“夫子！師兄他是為了我才闖了宵禁。此時夫子責罰我一人便好了，只是請夫子不要將學生攆走。”

　　二師兄明白了夫子的意思，見小師弟不知便安慰道:“夫子當然不會趕我二人走，不然也不會徹夜等我們，夫子是另有話要與你講。”

　　夫子看著這一幕，兩人同門的情誼使他想到了多年以前的場景，但那太過久遠已是往日雲煙，夫子回了神，看著眼前的兩個學生，說道:“見你們有，子依你不必拘謹，老夫只是問你幾個問題。”

　　子依這才放心，抬起頭看著夫子，“嗯，夫子請說，學生認真聽著。”

　　夫子向書生揮手，說道:“啟星，我有些話對你師弟說，你也累了一宿了，先回寢歇息吧。”

　　啟星不是白面書生的姓名，而是字，自書生入學十年來便一直這麽喚著，書生也習慣了，書生恭敬作揖，道:“夫子，那學生便告退了。”

　　待到啟星出門關了廂房的門，夫子才開口問道:“作為你的老師，老夫問你幾個問題，你得如實回答。”

　　子依有著不好的預感，不知夫子要問何事，他很害怕夫子詢問他的來歷，雖說娘親教過他該如何回答，但是在夫子這洞穿世俗的眼前，撒起謊來便有些吃力，良心仿佛也會受到譴責。所以子依不敢吭聲，只是垂著腦袋點了點頭。

　　夫子既沒有用棍棒教育他，也沒有責罰他，只是平淡問道“今日下午，你去了哪裡，為何現在才歸呢?”

　　“學生去了醉花樓，尋了我在京城的姐姐。”

　　夫子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醉花樓...為何...”略加思索便想出了所以，便沒有繼續問道。

　　擔心夫子誤解，子依趕忙道:“學生的姐姐多留了學生片刻...所以...”

　　夫子意味深長道:“一些事情不需要解釋的那麽詳細，有些事解釋不如不解釋。”

　　子依不知夫子是真誤解了還是真的理解了， 但夫子開口，便不好再說。

　　兩人沉默著，只要室內豆大的焰苗撲閃撲閃地燃著，讓人知道時間沒有凝固。

　　接著夫子果不其然，正如子依所想那般，夫子還是問了那個問題你與你娘親從杏花鎮來對吧。”

　　子依不敢看夫子的眼，道:“正是。”

　　“聽你娘說過，你們家與當地碼頭的舊勢力有些恩怨，第一天你來時接走你的也正是他們的人吧...是老夫的錯，有虧欠你娘托付於我的信任。”

　　“這不是夫子的錯，是他們當日蒙騙了夫子，也騙了我，然後才...”

　　“唉~此話就算這樣講...也...”夫子搖頭，接著又說道“主要我是怕你今日也是被仇家尋仇了...”

　　當然沒有仇家，但是子依不敢說，自從來了這京城就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事發生，讓人有太多疑惑了，不想讓長者擔心，便說道:“真的沒有，今日只是在醉花樓裡多留了會...”

　　子依口無遮攔地說著，他並不清楚醉花樓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青樓究竟招文人雅士厭惡。

　　但是二師兄知道，夫子知道，其他人都知道...所以先前二師兄聽到子依的回答時神情有些不自然，但書生性情純良，不會往那方面猜測;但夫子是子依的老師，有責任也有義務教育子依，告訴他什麽是善惡，什麽是美醜。

　　夫子說道:“還記得你畫的雪山，老夫能看出來，畫中有鴻鵠之志，但...你若是沉溺於那醉花樓，不如早些回到家中，也少讓父母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