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成都,薑維宅邸。
薑遠跪在中堂屋外,對著屋子敞開的大門叩拜道:“義父,陛下命我去牂牁郡調查當地蠻夷異動之事,出發在即,孩兒特來向義父辭行!”
“那你知道陛下為何要派你去牂牁嗎?”薑維放下了手中的書簡,幽幽問道。
“因為我……我希望陛下暫且放下為我賜婚的念頭,拒絕費家的婚事。”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費公是忠厚長者,不會與你這晚輩計較的。”薑維說道,“你現在可以起來,我這就帶你去見費承。”
薑遠回答道:“孩兒已經收拾好了去南中的行囊。”
屋中沉寂了許久,忽然一枚手掌大小的黑色小物件被丟了出來,掉落在薑遠面前發出脆聲。
是虎膽營的令牌。
薑遠一眼就認出了這塊熟悉的令牌,他在前往漢壽執行任務之前,為防身份暴露,把這塊令牌留在了漢中營中。之後因為戰事和傳召接踵而來,也沒有機會取回。
“去虎膽營挑幾個人信得過的人吧。”薑維的聲音從屋中傳出來,“到了南中管好自己的腦袋。”
“是,孩兒會多加小心。”
“切記要提防三種人。”薑維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望著跪在屋外的義子語重心長地教誨道。
薑遠想了想,問道:“不知除了蠻夷之外,還有哪兩種人需要小心提防?請義父指教。”
“第二種人,漢人。”薑維面無表情地說道,“當地的官員、士紳,甚至戍卒、平民,不要太相信他們。為了活命,誰都可能背叛。”
南中情況複雜,蠻夷叛亂時連郡守都時常丟掉性命,一來二去,前往南中上任的官員多少都琢磨出了一些生存之道,其中不乏有人私底下與南蠻部族的渠魁、豪帥媾和或達成某種協議。
“是,那第三種人……”
“吳人。”薑維懶得賣關子,“理由想來不用我多言。”
“明白!”
吳人,東吳交州刺史則是一直沒有停止過對南中的滲透。牂牁郡在南中最東部,與東吳控制下的荊州及交州大部有接壤,加上蜀漢的軍力主要放在北面的漢中和東面的永安方向,南中邊陲正是東吳勢力滲透的主要目標。
既然以上三種人都不能相信,薑遠頓時意識到了這一趟牂牁郡之行或許比他之前想象得要危險百倍。
不過,這次是劉禪親自命令他去牂牁郡,有天子之命他便是欽差特使,到了南中可以便宜行事,比起之前在漢壽活動會方便許多。
向薑維辭行之後,薑遠回到館驛托人將一封密信送往漢中虎膽營,隨後便帶上行囊準備離開程度前往牂牁郡赴任。
朝廷官方開出的公文是指派他以討逆護軍、裨將軍的身份前往牂牁郡行督查事,不過雖然掛著軍職卻沒有實際領兵之權,只是從羽林禁軍中象征性地抽調了一名羽林郎副尉作為副手隨同。
薑遠與那名諸葛瞻手下的羽林郎副尉李膽在成都城南門相見,一問之下他才知道李膽是剛被提拔為副尉的,在此之前一直是禁軍中一個普通的百人隊小軍官,還是副的。
剛升官還來不及高興就攤上去南中這苦差事,使得這次突然的提拔對李膽而言充滿了趕鴨子上架和炮灰的意味。
薑遠這個時候除了心裡略表同情也沒有別的想法,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對羽林禁軍來的人抱有什麽期望。何況眼前這李膽身形微胖,眼神也根本沒有邊軍征戰過的那種銳氣,
牽著匹劣馬還馱滿了大小行囊,一看就是成都城裡不知哪個倒霉人家的膏粱子弟。 算了,好歹朝廷給自己派來個人意思意思,不然這次任務簡直和發配邊疆沒有區別……
薑遠上下打量了一遍李膽,覺得這人雖然自己指望不上,但能在路上聊聊閑話解解乏倒也不錯,自己對成都的情況不甚熟悉,多問問這家夥或許能有什麽收獲。
“走吧。”薑遠招呼一聲準備出城。
“薑參軍,大軍在城外和我們匯合嗎?”李膽牽著馬跟在薑遠身後,憨聲問道。
“大軍?什麽大軍?”薑遠一頭霧水。
“我們不是去南中平叛嗎?”
“只是去調查情況而已,見機行事就好。”薑遠答道,“用不著帶兵去。”
“那……應該有三五百護衛吧?”
薑遠忍俊不禁,回頭指了指李膽再指了指自己:“你不就是朝廷派給我的護衛嗎?”
李膽臉色一白,連連擺手:“這……這恐怕不妥吧,聽說南中蠻夷凶狠狡詐,卑職區區一個羽林郎副尉,如何能保護薑參軍周全?”
“那你去跟朝廷說咯。”
“在下人微言輕,薑參軍去說比較穩妥!”李膽眼珠轉了又轉,又一臉殷切地對薑遠勸說道:“薑參軍就算不為此行成功與否考慮,也該為自己的性命考慮啊,南中凶險,還是多帶點人吧。”
薑遠笑了,覺得這人雖然看起來草包,但卻是自己難得遇見的有意思的人,漢中的軍營中可沒有這樣的奇葩。
他有心逗逗李膽,便故意神秘地說道:“你知道陛下為什麽派我去南中嗎?”
“為什麽?”李膽兩條粗眉毛擰在了一起,下意識地湊近薑遠準備聽他的回答。
“是這樣的,之前我跟隨衛將軍北伐,立下了一些戰功。陛下一高興呢就準備賞我,你看,這不就給我加官了嘛,討逆護軍,裨將軍。”
李膽露出了羨慕之色:“這不是很好嘛,但是和薑參軍被派到南中去有什麽關系?”
“你試著猜。 ”
“噢,我明白了,薑參軍你該不是恃功自傲……惹陛下生氣了?”
薑遠沒想到他腦子轉的還挺快,猜的八九不離十,於是說道:“差也不多,陛下本想為我賜婚,把費侍郎的女兒許配給我,但是我呢拒絕了。”
李膽驚訝地長大了嘴,許久才如夢方醒般衝薑遠叫道:“你竟然拒絕了這麽好的事?難怪陛下要把你丟去南中,想必一定是很生氣了。薑參軍,你太傻了,真是活該……可憐我平白無故要跟你去南中擔驚受怕。”
“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就想一輩子呆在成都?當個擺設一般的羽林禁軍?”薑遠伸手在李膽胸前捶了一拳,他刻意控制了自己,出拳力道不大,但李膽竟然被推得倒退了兩步,不禁讓他暗暗感慨禁軍果然武德欠費。
“我就是不明白……”李膽撓頭,“你為啥不要娶費小姐。”
薑遠抱著雙臂,一臉得意地對李膽誇口道:“強扭的瓜不甜,我和費小姐想必互相看不上。況且只看眼前的人目光多短淺,將來等我們打敗曹魏收復中原,收拾掉東吳一統天下,哪裡的女子不好娶?你喜歡中原的就去中原,喜歡江東的就去江東!”
李膽一愣,隨後毫不掩飾自己目光中對薑遠的佩服:“聽薑參軍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
“想不到你還有這等雄心壯志,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薑遠的笑容瞬間凝固,他僵硬地轉過身去,眼中映出費芸葭的身影。
她不是一個人,邊上還跟著一位薑遠的老熟人,無當飛軍統領張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