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城人民醫院的住院部住著一群特殊的病人——漸凍人。漸凍症的學名叫肌萎縮側索硬化症,霍金患的就是這種病。漸凍症是一種無法治愈的絕症,患上這種病,人很快就會四肢乏力,器官衰竭,最後徹底失去行動能力,完全變成一個活死人。
這家醫院就住著一些這樣的活死人和即將變成活死人的人。
住院部有兩種病房:普通病房和特殊病房。普通病房收留普通病人,特殊病房收留特殊病人。特殊病人指的是犯了罪或被醫院認為犯了罪的病人。
這家醫院有個奇葩現象:普通病房的電燈開關只能由醫生辦公室控制,電燈徹夜長明,病人只能在明晃晃的電燈下睡覺。
幾個年輕人為了爭取控制電燈開關的自由展開了維權行動。他們分別是胡堅、張迪、衛東、夏彤彤。胡堅和張迪是情侶,衛東和夏彤彤也是。他們都過著卑微而黯淡的生活,性格各異,志趣懸殊,但都崇尚自由。在向醫生辦公室反映無效之後,他們團結其他病人和家屬,準備大家一起向醫院反映,爭取關燈睡覺這一屬於病人的基本權利。
遺憾的是,他們的這一維權行動,不僅受到來自醫院的阻撓,也受到來自其他病人的干擾,還受到他們的團隊內部的不和諧因素以及個人自身性格缺陷的影響。
維權最大的障礙是代表醫院利益的劉醫生。劉醫生是神經科的主任,醫術精湛,恪盡職守,認知深刻,但保守固執,冷漠專橫,視醫院利益高於一切。因為胡堅質疑過他的話,質疑過醫院的某些療法,他不惜采用下三濫手段報復胡堅。當他得知他們團結其他病人和家屬向醫院爭取病房電燈開關控制權的時候,他便從中作梗,在他們中間安插眼線,瓦解他們的力量。後來在做動員工作的過程中,因為有人褻瀆張迪,胡堅動手打人,引發了一場荒唐的群毆。劉醫生故意拖延,未加製止,導致一個病人咬死另一個病人的悲劇發生。結果是公安介入,胡堅他們以戴罪之身住進了特殊病房,不但失去了走出醫院的自由,還成了病人不像病人犯人不像犯人的身份不明者。
但是,陷他們於困境的除了代表醫院利益的醫務人員,還有應該站在他們一邊的其他病人。多數病人都冷漠,狹隘,迷茫,困頓,毫無理性,不能自主,喜歡瞎起哄,一有機會就要歇斯底裡地狂歡。胡堅他們就是用一個連名稱和宗旨都沒有的組織,吸引了一些連自己要做什麽都不知道的成員。有的人加入這個組織,甚至只是為了美色。這樣一支隊伍,用劉醫生的話說,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人越多越容易潰散。
就算他們四人,也不能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胡堅思想深刻,敏感睿智,長於辯論,但意志薄弱,瞻前顧後,雖然維權行動是他提出來的,但打退堂鼓第一個要退出的也是他。張迪美麗聰慧,但略有精神潔癖,不善領導團隊,不宜操勞具體事務。衛東性格堅毅,野心勃勃,也具備一定的領導能力,但裝腔作勢,不夠真誠,也缺乏高瞻遠矚的目光和遠見。夏彤彤美麗性感,坦率熱情,她的身上具備一種寬容慈祥的偉大母性,也顯出一種找不到情感歸宿的女人的輕薄和放蕩。性格和志趣的差異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他們的分裂,但這不是導致分裂的主要原因。
這個組織沒有凝聚力的主要原因是組織本身的虛無縹緲。這是一個沒有名稱沒有宗旨的組織,讓人看不到前進的方向,找不到前進的動力,甚至找不到加入這個組織的歸宿感和安全感。
當他們迅速地陷入更大的困境和不幸之後,胡堅開始懷疑這個組織的意義,他甚至懷疑過這個組織的存在。 荒誕的是,他們在有保安看管的牢房一樣的特殊病房裡卻住得更加舒適了。這裡有電燈開關,他們可以關了燈睡覺,有一位長期失眠的病人甚至主動申請,和他們一起住進了特殊病房。在這裡,他們還可以使用自己的床上用品,並在黑夜的掩飾下投入情人甜蜜的懷抱。他們還向醫院提出申請,要在病房打一個灶台,自己開夥食。對幸福的追求比幸福本身更容易讓人找到家的溫暖,他們已經做好了在這裡長住的打算。
飯菜的香味,器物的質感,戀人的胴體,具體而實在的世俗生活,讓身陷囹圄的人們找到了幸福,獲得了安慰,但也讓他們在這種不幸的生活裡陷得更深,樂不思蜀。
在第一次享受到甜蜜和幸福的那個夜晚,胡堅也感受到了失眠的痛苦。這是一種奇怪的生活,它不是全然沒有幸福,但越幸福,你就越痛苦。你越是追求幸福,就越是和幸福背道而馳,離真正的幸福越遠。
胡堅他們和千千萬萬的病人一樣,醫院成為他們希望之所系,但卻剝奪了他們的自由和幸福。
他們生活在一個既不能離去也不能留下的地方,過著一種既不能舍棄也不能擁抱的生活。
太多的人在這樣的生活裡越陷越深,直到最後動彈不得,變成活死人。
凡是被某種體制、生活、觀念及其他有形和無形之物所困者,某種意義上皆為漸凍人。
他們的困境,即是我們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