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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漸凍人》第一十章 口號療法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一個實習醫生來叫我,說劉醫生找我。我們又一次來到了醫生辦公室。

  劉醫生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見我們進來,他趕緊坐正,揉了揉眼睛,招呼我們坐下。他的對面只有一把簡陋的木椅,供病人專用的。我坐下來,妻子站在旁邊。劉醫生指指靠牆的一把長椅,她說謝謝。

  “叫你來是想和你討論一下你的治療方案。”劉醫生開門見山地說,“想必你也知道,漸凍人症目前尚無有效的治療方法。”

  說完這句話,他停下來看看我,又看看妻子。妻子眼圈一紅,眼淚又掉下來了。我心裡想,既然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在一些無效的方法中作出取舍又有什麽意義呢。

  劉醫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喝口茶,繼續說:“根據病人不同的情況,選擇一個合理的治療方案還是必要的。”

  妻子說:“醫生,我們聽你的。”

  醫生笑笑說:“你聽我的,他不一定聽我的。”

  “請你說說你的方案,醫生。”我說。

  “方案很簡單,”醫生說,“一種是在醫院治療,一種是回家治療。你的病尚在初期,比較輕微,主要是依靠藥物來延緩病程,也就是說,主要是吃藥。吃藥嘛,在家也能吃。留在醫院治療的好處是,醫生隨時可以對病情作出評估,采取相應的治療措施。”

  “你們還有哪些治療措施?”我問醫生。

  “我們的治療措施比你知道的要多。”醫生不高興地說,“得看你的病情到了哪一步,再根據你的生理和心理健康狀況來決定你適合哪種治療措施。”

  這一點我也相信。就在這家醫院,就在這層樓,我見過許多五花八門的醫療器械,見過許多聞所未聞的治療手段。就拿漸凍人來說,到了晚期好多器官都衰竭了,得靠各種各樣的儀器設備來幫助或代替它們繼續工作,這種時候,哪怕一根管子被堵住,都會讓病人瞬間命喪黃泉。至於治療手段,有的真的讓人大開眼界。有一天我四處閑逛,突然聽到一間離普通病房較遠的治療室裡傳出整齊而響亮的呼聲。我走到門前,看到治療室裡整整齊齊地擺滿了輪椅,每個輪椅上坐著一個病人。還有很多病人靠牆而立。一個高大豐滿的女醫生站在他們前面,手握拳頭,振臂高呼:

  “我是劉翔,我是劉翔!”

  病人們也跟著高呼:

  “我是劉翔,我是劉翔!”

  多數病人都情緒亢奮,聲音洪亮。少數人卻懶洋洋的,聲音也像他們的四肢一樣軟綿綿的。還有個別病人不願跟著喊,兩眼茫然地看看女醫生,又看看身旁的病人。

  一會兒,他們的口號又變成了“我是姚明,我是姚明”。

  我知道,這樣的治療手段對我是沒用的。

  醫生說:“我們的治療方法有很多,但你不能苛求每種方法對每個病人都管用。對於怎樣叫管用,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讓癱瘓病人高呼我是劉翔我是姚明算不算有用?”我問醫生。

  “這個你就不懂了。”醫生帶著輕視的口吻說,“對於醫療來說,讓癱瘓病人站起來是一種成功,讓他相信自己能站起來也是一種成功。就算他不相信自己能站起來,但你能幫他找到飛翔的感覺,這不叫成功嗎?一種能讓癱瘓病人快樂飛翔的治療,你能說沒用?”

  “我只能說對我沒用,”我說,“我需要的是真正的治療。”

  “說句難聽的話,

你這是給自己過不去。”醫生說,“但我們還是願意尊重病人的這種個性差異,所以才把你叫來,讓你選擇適合自己的治療方案。你們得作出決定,是回家治療,還是留在醫院治療?”  “留在醫院治療。”妻子搶在我的前頭說。

  我本來想說回家治療,我知道在家在醫院結果都一樣。但既然妻子這麽決定了,那就隨她的。再有轉念一想,回到家讓家人天天守著我這麽一個病人,恐怕難得有個好心情;留在醫院,離她們遠一點,對她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所以當醫生用目光征求我的意見的時候,我淡淡地說:

  “隨便。”

  妻子看看我說:“我是覺得在醫院要放心一點。”

  她以為我對她的決定不高興。說不定她會想我在懷疑她不讓我回家治療是為了躲開我,眼不見心不煩。我有理由相信她不是這樣的人,但不見得她會相信我相信她。

  “不用傷腦筋,”醫生說,“哪天不想呆了,隨時可以走。也可以隨時回來,醫院就是病人的家。”

  妻子說:“就是就是。”

  醫生說:“那麽這個問題就這麽確定了。等著不要走,馬上去取藥。”

  說完,醫生敲敲鍵盤,三下五除二就打出一張單子,遞給我說:

  “取了藥回來,我還有事交代。”

  藥房就在同一層樓,挨著護士值班室。我把單子遞進去,一個護士很快就遞給我一大口袋藥,也不知是什麽藥,有瓶裝的,也有盒裝的。

  我提著藥一進辦公室的門,就聽見劉醫生對妻子說“你要多勸勸他”,見我進去他就不說了。

  醫生接過藥,打開口袋,取出其中一盒,遞給我說:“這是利魯唑片,目前對治療漸凍人症真正有效的藥不多,這是一種。你可別小看這麽一盒藥,要值幾百塊錢呢。不要因為貴就舍不得吃哦,記住,一天兩次,每次一片,盡量在飯前或飯後兩小時服用。”

  他又拿出另一種遞給我,盒子上寫的是益精顆粒。醫生笑笑說:“這種便宜得多,但你不能小看它的作用。吃了,你好,她也好。”

  他狡黠地朝妻子示意了一下,她轉開臉,假裝沒聽見。

  我看了看盒子,適應症/主治功能處有“益精生髓,補腎壯陽”的字樣。

  醫生衝我眨眨眼說:“也不要多吃哦!”

  “是不是搞錯了?”我說,“我這方面沒問題。”

  據我所知,患漸凍症並不影響性功能。霍金就是最好的證明。他是在患了這個病並且全身癱瘓以後結的婚,還生了三個孩子,可見性功能正常。

  現在醫生居然讓我吃壯陽藥,到底是何居心?我想起了中年男人昨晚完事以後對他女人說的話。他說你看我是不是越來越厲害了,他女人順從地答應了一聲。他說這是個好兆頭,看來我的病還是有希望的。女人說肯定有希望,你要有信心。

  “你盡管放心,這種藥沒副作用?”醫生說。

  “我需要的是對我的病有用的藥,而不是沒有副作用的藥。”我說。

  “你只要相信它對你有用就行了,不要深究它有什麽用。你對‘有用’的理解過於狹隘了。”

  “我已經說了,我性功能正常。”我提高嗓門說,“你開了一種我不需要的藥給我,卻要我相信它對我有用。我不理解你的邏輯,醫生!”

  “你是個聰明人,”醫生說,“但愛鑽牛角尖。”

  “我只知道治病得對症下藥,你卻開錯了藥。”

  “你不但小瞧了我的醫術,”醫生嚴肅地說,“也誤解了我們的良苦用心!”

  “是嗎?”

  “你口口聲聲說你要有用的藥,要真正的治療,我問你,對於這種病,哪種藥是真正有效的?哪種治療方法是真正管用的?說白了,醫生能做的就是盡量延長患者的病程,盡最大努力讓他們滿足地度過殘余的日子。怎樣讓他們滿足甚至快樂地度過最後的時日,這可能比治療生理上的疾病更重要,也更困難。為了這一點,你知道醫療部門傷了多少腦筋?你知道我們采取了哪些措施?”

  “一哄二騙,製造假象。”

  我以為醫生會大發雷霆,但他沒有。他不屑地搖搖頭說:

  “書生之見,書生之見!你這種論調我聽多了,不新鮮。依你之見,是不是直接告訴患者:你這病沒得治了,乖乖等死吧!我承認我們的治療確實有避重就輕甚至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這具肉身怎麽搗鼓都無濟於事時,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給患者一點精神上的滿足和安慰。至於想什麽辦法,真的不重要。要是有人這種時候還來橫挑鼻子豎挑眼,只能證明他的頑固和狹隘,我們不在乎。”

  妻子碰碰我的手說:“你就別固執了,要理解醫生,他們也不容易。”

  “看得出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醫生說。

  他又拿出一瓶藥,朝我晃晃說:“我先聲明,這瓶藥和你的病也沒有直接的關系。你一定會說你沒這病,是我瞎開藥。但根據我們的經驗,大部分漸凍症患者最後都會患上抑鬱症,或輕或重而已。我目前從你身上雖然沒有看出這種征兆,但有備無患嘛,對不對?你現在不用吃,等以後用得著的時候再吃。 ”

  “你憑什麽認定我會患抑鬱症?”我朝醫生大聲喊道,“哪本書上說漸凍症患者一定會患抑鬱症?”

  “你不要激動。”醫生避開我的目光說,“我沒有說你一定會患抑鬱症,我是說漸凍人患抑鬱症的概率比較大,所以才……”

  “你們不是已經想盡辦法給予患者精神上的滿足和安慰了嗎?”我打斷醫生的話說,“怎麽還會抑鬱?可見你們那種一哄二騙的手段,屁用都不起!”

  “請你不要侮辱我們神聖的醫療事業!”醫生怒氣衝衝地說,“一個人心理不健康,那是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你完全歸咎於醫療的失敗,不太公平吧?”

  “我沒有說全是醫生的責任,”我說,“但醫生總該負一定的責任吧?你們就不該反省反省?”

  醫生從椅子上站起來,在辦公室裡走過來,走過去,然後在我面前站定,用冷冰冰的聲音說:“我們該怎麽做還輪不到你來指手劃腳!”

  “你們該怎麽做我確實管不著,”我說,“但我有權拒絕自己不需要的藥,有權拒絕自己不需要的治療。”

  說完,我把手裡的益精顆粒扔到醫生的辦公桌上。

  醫生說:“這是你的權利!”

  他將手裡抗抑鬱的藥放在桌子上,又從口袋裡掏出幾盒,一樣一樣地拿起來比照著在電腦上做了更改。然後他將口袋打個結,扔給我說:

  “這些沒開錯吧?”

  我們轉身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醫生突然從桌子上拿起抗抑鬱的那瓶藥衝我揚揚說:

  “你早晚會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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