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時做完試卷我是從來不會檢查的，這不是因為自信，我只是不想再陷進去了。而且我有個更願意做的事情，就是發呆。

　　我開始觀察桌子上的木紋以及它主人留下的塗鴉，畫的還挺好看的。說到繪畫，我學習了六年時間，從蠟筆畫學到了素描和水粉，可惜直到最終也只是淺嘗輒止。

　　這世上最大的笑話就是，一個人一輩子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夠了。不用別人催促和要求，光是自己就想要把自己逼迫得無所不能吧?

　　我的考場在一樓的第一個，而古月的考場在五樓的最後一個，但她還是來看我了。

　　古月沒有問剛才的考題:“等等考完最後一門還要上去嗎?”

　　我:“不了，我就在西邊的門口等你。”

　　小湯圓湊了過來，她是我們班的第一名，和李輝一樣，是我唯二願意深交的好學生。

　　湯圓:“陶天，你最一個選擇題選的是什麽?”

　　我:“4D。”

　　湯圓:“嘿嘿，我也是。”

　　古月沒有說話，但是她心中所想完全寫在了臉上。

　　湯圓:“那最後一個導數題的極值呢?”

　　我:“極小值，13，沒有最大值。”

　　湯圓伸出了手想要擊掌。

　　這……

　　我看了看古月，她突然把手放在了我手上:“我怎麽是帶根號的極大值?具體的我還沒記住。”

　　我想笑卻沒敢笑出來:“說不定是我們倆個錯了呢?”

　　湯圓再傻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啊，好像反過來抓住她的手啊，好溫暖。

　　古月:“考完千萬要等我啊，我會快一點的。”

　　我:“好。”…………

　　當有一個人毫無顧忌地奮力向你跑來，這就是世上最幸福的時刻。

　　古月:“走吧。去市裡玩！”

　　她拽著我的校服衝在前面。

　　我:“走那麽快幹什麽?”

　　古月扭過頭來:“去玩當然要快一點了，我還想去麵包小屋買東西吃。”

　　哦哎，哦哎，那裡可都是認識我的人啊，說不定我媽還在店裡呢。

　　我努力憋出了這句話:“我們去看電影吧。”

　　古月:“好啊。”

　　…………

　　作為一個男生，實在不明白抓娃娃機是怎樣吸引女生的，那明明是很虛無縹緲的東西。換句話說，商家為了盈利，可以抓到娃娃的幾率微乎其微，這與技巧無關。

　　看著那個肌無力的雞爪，我甚至有些想笑。但是我不能嘲笑古月喜歡的東西，我看著她認真的表情也覺得高興起來。

　　古月抓不到娃娃時並不會懊惱，她只是安靜地投入下一個幣，繼續全神貫注。

　　突然古月看向了我，她握著一個東西塞到了我手上:“啊，最後一個了，交給你。”

　　不可以掃她的興吧，雖然一個男生抓娃娃的畫面確實很詭異。

　　我一上一下地看著娃娃和抓手的位置，按下按鍵的那一刻手又抖了起來。

　　抓手伴著電機轉動和滑軌滑動的聲音快速地落下，再起來時也是什麽都沒抓到。

　　古月:“哈哈，小笨蛋。”

　　我:“你還好意思說我啊。”

　　古月:“走吧，看電影去，看完電影就去麵包小屋。”

　　等等，看電影的原因不是因為不去麵包小屋了嗎?

　　…………

　　當電影廳的燈光再次亮起時，電影也接近了尾聲。我看了看手表，

已經是八點了。　　我和古月順著人流走著。

　　我:“你幾點回家啊。”

　　古月:“多晚都可以，我媽今天不回來。”

　　所以說麵包小屋你是去定了唄。

　　古月:“覺得這部電影怎麽樣?”

　　我:“挺好的。”

　　古月自然地牽起我的手:“就不能具體一點嗎?”

　　我:“劇情挺好的。”

　　古月歎了一口氣:“我指望你嘴裡吐出些東西幹什麽。”

　　我:“我喜歡看電影，可以，可以體會一下別人的人生，而且也不會陷進去，再精彩也不超過倆個小時。”

　　古月:“可惜有些是根本不會存在的人生。”

　　別跟著我說奇怪的話啊。

　　…………

　　走出電影院，沿街的霓虹閃爍，讓人有些迷失。人類把天空傾覆，使得星星落入凡塵，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迎面吹來的涼風不及手心處的溫暖，古月的手的觸感溫潤如玉。

　　古月:“話說我該怎麽稱呼你啊?”

　　我:“和以前一樣叫全名就好了啊。”

　　古月:“那怎麽行，不和以前一樣沒區別嗎?”

　　我:“你覺得舒服就行，我怎麽都行。當然也不能太過分。”

　　“你這話前後矛盾啊。“古月笑著，手臂擺動的幅度突然增大，“走！去對面看看我們的家族產業。”

　　哈哈，一副闊太太上位的樣子。

　　等等，我高興什麽?啊，為什麽電影院的對面就是麵包小屋啊。

　　…………

　　麵包小屋散發出來的香味讓慌亂的我重新保持了鎮定，但很快我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來憶在店門口端著盤子，盤子裡有切成小塊的蛋糕。她正招呼著來往的客人前來試吃。這是甜品店常用的銷售手段。

　　“喲，這不是小老板嗎?”來憶的眼神這次倒是變得很尖，她順勢看了下去:“還有小老板娘。”

　　玩笑開得有點過頭了吧！我看向了古月，她並沒有不好意思。

　　來憶:“今晚有剛剛做好的杏花糕，來買的人有很多哦。”

　　我給來憶指著:“憶姐，你看那邊人多多啊，去那邊看看。”

　　來憶配合著:“是嗎?”她邁著小碎步跑了過去。

　　一進店，收銀台前果然排了一溜繞著櫃台的長隊。

　　收銀的姐姐叫王萱，還有另一個負責招待和上貨的姐姐叫張小蘇。她們此時正忙得不可開交。

　　古月的手抓的很緊，我一下沒有脫開。

　　古月:“怎麽了?”

　　我笑著:“我去裡面看一下劉師傅，你先挑想吃的吧，錢我給你付。”

　　然後又會回到我的手上，這合情合理。之所以這樣做，是我們店裡定下的約定，要是在營業時直接拿走商品會讓客人覺得很不舒服。之前還有人把我當作小偷大聲喊了出來。當時憶姐也沒解釋，差點笑岔氣，搞得那個客人很尷尬。媽媽就贈送了客人一個千層麵包。

　　…………

　　整個廚房裡彌漫著杏花的香味。烤箱的嗡嗡聲讓人很安心，像一隻勤勞的蜜蜂。

　　劉師傅並沒有回頭:“來了，小天。”

　　我仔細洗著手:“今天好多人啊。”

　　劉師傅擺弄著杏花糕的大致形狀:“是啊，明天就是清明節，掃墓的人也要準備很多東西。哈哈，我的杏花糕絕對是不二良選。”

　　我拿起模子開始給捏好的杏花糕塑性和印章:“師傅，你不是說要收一個學徒嗎?”

　　劉師傅:“沒遇到合適的人唄。”

　　我:“你是不是這麽想的:哼哼，我徒弟絕對要對糕點保持足夠的熱情，還要足夠的心靈手巧。”

　　劉師傅:“我又不是找媳婦兒。”

　　我:“那師傅你怎不續弦呢?”

　　劉師傅:“嘿，小子整的詞還挺文雅。這不是怕小芸她受委屈嘛。”

　　我蓋完了劉師傅攢的杏花糕:“嘿嘿，師傅我先出去了昂，外面還有人等我呢。”

　　………

　　古月的身上有著和別人不一樣的氣息，她不安靜也不跳脫，光是看著麵包時認真的表情就很讓人入迷。一看見那雙清澈的眼睛，我的心就沉入了湖底。

　　我輕輕拍了她的肩膀:“選好了嗎?”

　　古月:“好多啊，我選擇恐懼症犯了。”

　　我:“喜歡吃杏花糕嗎?”

　　古月:“沒吃過。”

　　我拿起了一包已經包好的:“那就試一下吧。”

　　我們排著長隊遊到了收銀台前。

　　王萱沒有抬頭:“有會員卡嗎?”

　　喂，你剛才看見我見來了吧，不是還對我笑了嗎?

　　我:“沒有。”

　　王萱一愣，抬起頭來:“哦哦，十元。現金還是移動支付?”

　　我調出了付款碼:“姐，要微笑。”

　　王萱:“哦哦。”

　　…………

　　已經九點了，但我們默契地選擇走路回家。

　　古月不掩飾自己的喜愛，也不誇張:“好吃。”

　　我:“知道杏花的話語是什麽嗎?”

　　古月:“好吃，還有的核兒是甜的。”

　　我:“那是杏子，我說的是杏花。”

　　古月:“是什麽?”

　　我:“古人贈與杏花常常為男人送給女人，來表達對女人的傾慕之情，稱讚她的嬌羞可愛。”

　　古月:“那你覺得我可愛嗎?”

　　我:“我還沒說完呢，也可以送給別人感謝來對方給自己帶來的幸運和幸福。”

　　古月:“我問你覺得我可愛嗎?”

　　這……

　　我信誓旦旦:“當然可愛。”

　　古月:“我抽煙，喝酒還混日子，還覺得可愛嗎?”

　　古月突然停了下來，以此來說明我必須回答這個問題。

　　我應該有資格說出這句話吧。

　　我鼓起了勇氣:“那以後別做了行嗎?”

　　古月突然抱住了我，把頭埋在我的懷裡:“要是有你看我的話，我就不需要那麽引人注目了。”

　　我什麽時候遇到過這種場面，發展這麽快的嗎?

　　其實我也知道啊，傻丫頭。成長從來都不是線性的，我們一直在大人和小孩之間轉換啊。在青春的時候，誰也不想當個隱形人，我們一面試著成熟，一面又做著荒唐的蠢事。可是難道那些大人就不會慌亂了嗎?

　　古月的頭髮很香，她的擁抱也很溫暖。但是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我伸出手來來摸著她的頭:“我會像你看我一樣，一直看著你的。”

　　古月抬起頭來笑著:“你確定?”

　　小孩子為了保證自己都不確信的話的可信度，通常會說確定以及肯定。長大之後反而會失去這份肯定。如果不確定性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變大的話，那我把所有的確定壓在這一件事情上，總該可以了吧。

　　我:“確定以及肯定。”

　　…………

　　沒想到這麽久才加了古月的聯系方式，印象中她好像從來沒掏出過手機，只是用來聽音樂。

　　古月:“抓娃娃的時候投了五個幣，不會覺得我敗家吧。哈哈。”

　　我:“怎麽會。”

　　姐姐把一雙大腳蹬我腿上:“一個人傻笑什麽呢?”

　　我:“和我媳婦兒聊天呢。”

　　姐姐:“是什麽使你如此囂張?”

　　我嗅了嗅:“姐，快去洗腳。”

　　姐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用手抱著腳伸到了鼻孔:“不臭啊。”

　　我:“那是你已經同化了。”

　　姐姐起身跑進了衛生間。我趕緊查看手機的消息。

　　古月:“其實我也知道根本抓不到啊。”

　　我:“那你還抓。”

　　古月:“知道抓不到只是我不失落的原因，但是期待還是得有的。一塊錢買一份期待總不會虧。”

　　這是什麽理論?

　　我:“對了，我們明天要回老家，你後天來我家吧。”

　　古月:“好，我要去洗澡了。拜拜。”

　　我放下了手機，衛生間裡傳來了姐姐的聲音:“小天，把我的電視劇暫停了。”

　　…………

　　爸爸剛回來，姐姐就把已經熱過第二遍的飯端來出來:“今天怎麽這麽晚啊?”

　　爸爸先扒拉了倆口米飯:“送人去了一趟晉城，今晚就不出去了。”

　　姐姐:“剛才奶奶打電話說要我們捎上一袋面，一桶油。”

　　我:“還有鬱美淨。”

　　姐姐:“啊，對對。”

　　爸爸笑起來，黝黑的皮膚和白色的牙齒形成了鮮明對比:“小野你不是拿上證了嗎?明天讓你開一段。”

　　姐姐:“呼呼，可以啊。”

　　爸爸:“小天，考得怎麽樣啊?”

　　我:“還行，差不多。”

　　爸爸:“就會說這倆句。”

　　我:“要是我說考得很好，你就會說吹牛，要是我說考得很壞，估計你還當真了。”

　　爸爸:“哈哈，和以前一樣就行。 ”

　　爸爸講笑話總是很笨拙，分享自己喜歡的小視頻時也很不自然。

　　爸爸:“你們猜我今天遇到了什麽?”

　　姐姐:“那我們怎麽知道。”

　　爸爸擺出了講笑話的表情:“今天我看見一個三輪一回拉了八九個人，在上一京那個大坡的時候直接把電瓶燒壞了。”

　　爸爸笑得眼睛都變小了，我和姐姐不得不表示一下。

　　爸爸放下了碗:“來，碗等等再洗，我們打一會兒牌。”

　　此時爸爸渾然不知媽媽已經到了門口，在換拖鞋。

　　姐姐:“爸，碗應該先洗吧。”

　　爸爸:“怕什麽?及時行樂才是正道。”

　　我:“那要是媽媽知道了怎麽辦?”

　　爸爸明顯說嗨了:“她不可能知道，我不僅打牌，我還要把冰箱那罐啤酒喝了呢。”

　　媽媽忍不住了，咳嗽了兩聲。

　　爸爸趕緊轉過頭去，我清晰地看見他的表情由嬉笑轉為嚴肅。

　　爸爸:“呀，領導回來了，我剛才還在法院門口看見你跳舞呢。哈哈。”

　　哈！無縫銜接，沒有任何緩衝和過渡。

　　媽媽笑著:“明天回去做的卷餅你只能吃倆個。”

　　爸爸:“好的。”

　　媽媽:“那酒呢?”

　　爸爸:“什麽酒?”

　　媽媽:“冰箱裡的那罐啤酒。對哦，我不可能知道。”

　　爸爸看著我:“啊呀，小天。這次感覺考得怎麽樣啊。”

　　我:“啊，還行，差不多。”

　　爸爸:“和以前一樣就很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