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屋中突兀傳來的巨響,把守在門口的青衣下人嚇了一跳,他偷偷的向屋中看了一眼,見一遝文書在屋中,隨著重物敲打,飛散的到處都是。
又來了。
下人縮了縮脖子,收回目光,站直身體。
心中想到。
自大爺從仙山回來這幾日,這種之前未有的情況,就在頻繁發生,這幾日光是換書房鎮紙和香爐,都換了好幾個。
自二爺平白無故的失蹤之後,大爺的脾氣似乎壞了很多。
昨日還杖死了幾名二爺的親隨,那些平日裡人五人六,跟著二爺吃香喝辣,在郡城好不威風的家夥們,就被蒙著口鼻,活活打死在二爺宅中。
死後連個薄皮棺材都沒有,直接拉到城外義莊丟了。
可能是偌大的如意坊生意上出了事,讓大爺火氣更甚。
守在門口的下人畏懼的朝著書房院子之外的方向瞥了一眼。
心中又想到。
這幾日府中氣氛凝重,人人自危,便也有仆役之間的小道消息在暗裡傳播。
說是有大鱷盯上了如意坊的產業,而且賊人勢大,就連在鳳鳴國中吃得很開的大爺,都已黔驢技窮。
不過這消息也沒幾個仆役信。
因為郡城中,偌大的如意坊市各家商鋪的生意,並未受到影響,依然是熱鬧的很。
哦,對了,除了靈石鋪子。
那鋪子這些時日,早已沒有修士老爺來了。
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那裡隔幾天,就有修士現身,還有城中一群街溜子,總是守在那裡。
幻想著能被修士看中,帶回山中,也做個修士之類的。
可惜,自打那靈石鋪子開起到現在,二三十年了,也不見有哪個幸運兒被挑中。
估計是這事,引得大爺心情不好吧?
青衣仆人如此想著,又曉得兩三日前,靈石鋪子的管事,已被差遣出城去,大夥都說這些管事們是倒了霉,被遷怒流放了。
他心裡便越發篤定自己的想法。
但想到了也沒用。
靈石啊,那是修士老爺們的好物,自己一個凡夫俗子,怕是一輩子都難見一次,更別提給大爺分憂解難了。
還是做好自己的活,免得大爺的無名怒火,再澆到自己頭上。
他這麽想著,抬頭便看到,宅中管家,正匆匆而來,一向笑眯眯的管家,這會臉色陰沉的很,嚴肅的臉上,又好像帶著一分惶恐。
這表情從未出現在大管家臉上的,就好像是那些平日裡辦砸了事的下級仆役,才會有的倉皇表情。
這是,出大事了?
青衣仆役默不作聲,目不斜視的站在那裡,但眼角卻看著大管家推開書房的門,踏足進去,又將門關上。
肯定是出大事了!
仆從又想到。
這大管家據說世代為劉家服務,已延續了三代,乃是大爺最信任的心腹,就算是商號外路大掌櫃,也不敢對大管家不敬。
一向淡定自若的大管家,都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看來外表上如日中天的如意坊劉家,真是攤上大事了。
帶著一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以及對自己這份工作未來的微微擔憂,青衣仆役豎起耳朵來,想要嘗試著聽一聽書房裡的聲音。
可惜,這書房隔音效果很好,他什麽都沒聽到。
此時,書房裡。
劉如意坐在帶著些許紅暈的下品靈木製作的太師椅上。
多日不見,劉坊主還是那副書生打扮。
外表裝飾絲毫不亂,鬢角頭髮,也如以往一樣,梳的整齊。
但雙眼中的幾抹血絲,卻暴露了他此時並不安定的心神。
還有眼前書桌上散亂的文書,碎裂的瓷器鎮紙,以及上好羊絨地毯上的絲絲血跡,殷紅的血,沿著太師椅的扶手,一滴滴的落下。
那一絲絲血光侵染,讓這下品靈木外表的血紋,似也變得更鮮豔一些。
順延著血絲向上看,在坊主的左手上,正有個不大不小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但劉如意似乎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疼。
大概是剛才抒發憤怒憋屈的那一下用力過猛。
讓破碎的鎮紙,劃開了手指的皮膚。
以往意氣風發,好像一切盡在掌握,渴望著魚躍龍門,讓劉家在他這一代,徹底實現階級跨越的劉如意,這會已變了個姿態。
他就那麽靠在太師椅上,雙手放在扶手上,就好似全身的力氣都被剛才那一下怒火的釋放抽幹了。
他喘著氣。
並不急促。
但就像是瀕死之人的最後呼吸,每一次都很深沉。
整個人,都好像是失去了高光一樣。
看得出來,他很消沉,很沮喪,還有種無言的悲傷,複雜的情緒混在一起,散發著絕對不能讓人感覺到舒服的氣質。
大管家就站在書桌前,低著頭,從他的視角,正好能看到劉如意的左臂上,纏著一圈白色的布條。
孝帶。
那是給劉寶的孝帶。
盡管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寶爺的屍體。
但從城外荒山的灰燼裡,從一眾焦屍中,找到的那兩根燒的漆黑的腿骨來看,寶爺還活著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
但這幾天,劉家卻完全沒有出喪的動靜。
顯然,相比花時間,給一個短暫一生,毫無建樹的二世祖治喪,如意坊和劉如意,還有更重要的,更棘手的麻煩要處理。
“見到了嗎?”
大管家站在書房中近十息之後,維持著低頭順目姿態的他,才聽到一聲詢問。
聲音嘶啞,乾澀。
就好像已經好幾天沒睡的人,發出的聲音一樣。
大管家羞愧的搖了搖頭。
他打量了一下坊主的表情,輕聲說:
“已經是第三天了,坊主,洪太守還是不肯見我,連書信都不收,哪怕蓋了二王子的私印,依然沒能送入洪府裡。
托了官面的關系去說,前兩日還有府官願意出面。
但今日...
已無官員願意與我搭話,之前好幾年送出去的錢貨,也都在昨夜和今日中,被全部送了回來。
不必再嘗試了,坊主。”
大管家歎了口氣,說:
“洪太守的意思很明白了。
今日我從府衙離開時,還看到了一份剛貼出來的文書,說陛下深感國中匪患猖獗,已瑜下三郡太守,調動國中精銳七部。
要在全國三郡十二府,包括京畿,剿匪安民。
凡匪患猖獗之地,但有通匪者...
格殺勿論!”
最後四個字說出來的時候,大管家牙齒都在打顫。
作為劉如意最信任的心腹,他當然知道,這些年如意坊賺來的巨量財貨,都被用在了什麽地方。
也當然知道,這一席看著要保境安民的文書,背後隱藏的,是什麽樣的信息。
鳳鳴國雖小,雖弱,國土也只有三郡十二府,面積甚至不如另一個世界的一個省份大,但也是有完整的統治體系。
據說已經有些老糊塗的老國主,或許可以忍受豪商壟斷國中產業,謀求私利,但顯然,他絕不會允許這些豪商,參與到王位傳承之中。
如意坊,就是那個坐在王位上的老頭子,拿來殺雞儆猴的“榜樣”。
為此,他甚至派出了洪太守這個受重用的心腹外戚,來鳳陽郡坐鎮。
現在,已是圖窮匕見之時。
“二王子那邊呢?”
劉如意的眼睛眨都沒眨,臉上也並無恐懼,只是用那種死寂的語氣,很平靜的問了句。
“已到此時,還不做最後一搏,是打算就此等死?”
“二王子那邊...”
大管家抿了抿乾裂的嘴唇,壓低聲音,說:
“最後一道消息,是前日來的。雲火洞修士那邊的最新消息是,京畿城,昨夜有亂,據說,亂生於二王子府邸。
那邊的情況暫時不明,但坊主,二王子雖身份高貴,無有性命之憂,但現在,恐已怕是自身難保了。”
“真是廢物啊。”
劉如意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再說自己賣身投靠的二王子不行,還是在說眼前的大管家辦事不利。
但到此時,劉如意的思維卻依然清晰。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這和他謀算千百遍的計劃走向截然不同,就好像是一絲突然跳出的意外,以一己之力,攪亂了黑白分明的整個棋盤。
讓原本穩定發展,極其有利的形勢急轉直下。
這意外,來自於何方呢?
是自己不成器的弟弟,被洪老狗引誘著私開星陣那一日嗎?
不是!
那件事很嚴重,但劉如意有把握圓過去,他熟知修士們的想法,也知道該怎麽才能把影響降到最低。
那個星陣,到底沒有引出些真正要命的大事。
它不是問題的根本。
真正打亂自家魚躍龍門計劃的,是...
鳳山。
對,是鳳山!
是那夥莫名其妙出現的匪徒,就如一頭不講道理的蠻牛,衝入自己的計劃裡,把一切都攪得一團糟。
“那人,叫江夏?”
坊主沒有任何征兆的,突然的問了句,大管家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坊主說的是鳳山那夥賊人的首領。
他便點了點頭,正要詳細說一說如今收集到的關於江夏的信息,卻看到方才還雙眼無光的劉如意,這會霍然起身。
也不理會手指上的鮮血, 就那麽提起手邊狼毫筆,揮手便寫。
不多時,一封書信便寫好了。
“砰”
劉如意隨手將毛筆一丟,墨跡灑的滿地毯都是,他看也不看桌上書信,就那麽背起手,對大管家說:
“你帶著我的私印,與如意坊公印七枚,再帶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往京畿去,面見太子。
不管事成與不成,亦不必再回來了。
就當是看在你家三代為我劉家效死,看在你我主仆之誼,今日就送一場天大的富貴給你。”
說到這裡,坊主停了停。
他很有感情的撫摸著自己那把低調奢華的太師椅,幾息之後,他收回手指,悵然若失的說:
“大好基業,幾代人篳路藍縷,才有了今日之繁華,可惜呀,一念之差,便如幽夢黃泉,天各一方。
但,就算是隨手丟了...
也不留給你們!”
坊主一番感歎,讓大管家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開口去問,他覺得大爺今日狀態不太對勁,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夢想,變的鬱鬱寡歡。
目送著劉如意毫無眷戀,大步離開書房,大管家這才上前看了一眼。
這一看,便讓他雙眼瞪圓。
幾息之後,在那青衣仆役好奇的注視中,大管家揣著一樣東西,強壓著滿臉根本壓不住的驚喜,從書房中走出來。
“你!對,就是你!”
大管家左右看了看,對那青衣仆役說:
“去,收拾東西,帶院中仆役,備快馬,帶足乾糧,再帶上兵刃,隨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