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哥兒,這洛陽縣右縣尉是個什麽官?”夏進忠好奇地問道。
“就是個正九品芝麻小官。一縣有六曹:司功、司倉、司戶、司法、司兵、司士,如同尚書省的六部。縣令縣丞以下設兩縣尉,一判功戶倉,其署叫東廳;一判兵法士,其署叫西廳。我這個右縣尉,就是管著西廳,負責司法捕盜、審理案件,以及街道橋梁巡視維護。”
曾葆華話語裡有點小興奮。他原本以為只能謀個坊正、鋪兵軍侯之類跑腿小吏,想不到直接進步到右縣尉。換算了一下,等於是縣政-法口一把抓。
邢伯前兩日去打聽過,因為年初先帝壞事,或死或逃了一批人。現在各衙門缺員厲害,尤其是各縣的基層官員奇缺。
人家有背景的,直接謀個省郎、舍人之類的清閑官職,或者補進禁軍當個小軍官,他不香嗎?再不濟,求個椽屬身份,也能常伴貴人身邊,時刻尋求進步。而縣尉、主簿這種要做實事的官職就無人問津,所以好事就這樣落到自己頭上了。再說了,自己這個官職只是權勾右縣尉公事,臨時代理的意思,隨時都可以拿掉的。
聽了曾葆華的話,燕小乙也明白過來了,“華哥兒,你這個右縣尉就是個跑腿受累的勾當,反倒那個左縣尉,卻是簽押批鑿,管著錢糧稅賦的好差事。”
“話雖這麽說,可這裡是洛陽縣,天子腳下,數不盡的高官貴人,就是縣令見了他們的家仆,都要拱手問安。這街面上的店鋪,哪家後面不站著位刺史節使?左縣尉敢去收他們的稅賦嗎?還有我這個右縣尉,應當管著洛陽縣的武備和捕盜,可我敢去接管禁軍的防務?頂多在街面上巡走一二,抓抓混混地痞。”
“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我這個右縣尉,也算是惡貫滿盈了。”
聽完曾葆華的自嘲,除了燕小乙明白什麽意思,跟著笑了笑,楊崇義、夏進忠和戴承恩就體會不到笑點在哪裡,互相對視一眼,跟著乾笑兩聲。
燕小乙等人在門口等著,曾葆華直接進去縣衙拜見縣令。
這位“惡貫滿盈”的縣令姓胡,對曾葆華和顏悅色,十分地和藹可親。畢竟除了河南府通判孔官人的面子,還有秘書監、禮部侍郎徐官人的面子。而徐官人又是馮公的同鄉好友。馮公頗受官家器重,現在已然是端明殿學士、兵部侍郎、權知河南府事,傳聞用不了多久就要拜相。
在神都做官,這些門道必須搞清楚,否則的話是做不長久的。
曾葆華也不做那桀驁不馴之人,謹守屬下之禮,對答恭敬。胡知縣看在眼裡,連連點頭,對這少年郎印象更佳,爽快地簽下批文。
拿著批文,曾葆華還要去河南府拿告身和官服。原本按朝廷律例,從九品以上的官都要吏部下製。現在這年頭,就沒有那麽多講究了,區區九品的芝麻官,河南府出文就行了。
洛陽縣衙跟河南府衙隔著四條街,曾葆華一行轉過兩條街,迎面遇到了一夥人。
總共二三十人,各個彪悍雄壯。為首的禿著頭,卻不做僧人打扮,一身腱子肉要從衣衫裡鼓出來。
他陰沉著臉,伸手擋住了曾葆華的去路,
“小子,可算找到你了。直娘賊的,膽子挺大的,奪了我們普館主的錢財,還敢在這地面上大搖大擺,真不知死字怎麽寫?”
“這位小哥何出此言?我連普館主的金面都沒見過,怎麽會奪了他的錢財?”曾葆華肯定是一口否認!自己馬上是要做官的人了,
可不能背著汙名,九品芝麻官也要清白之身。 “東門外的南華觀,小哥真是貴人多忘事。”來者惡狠狠地說道。
“呵呵,我們是在南華觀借宿過。憑這個,就汙蔑我等為盜賊?要是這樣的話,那我身上有祖傳的金鎖,突然就不見了,正好小哥你從我身邊走過,是不是可以說這金鎖就是小哥你盜走的?”
曾葆華毫不客氣地說道。他已經猜出這些人的來歷。前幾日不想節外生枝,所以一直避著他們。現在老子也是官了,敢光明正大地走在街面上了。
光頭男子臉上浮出一層潮紅,想必被氣得不輕。在東城,居然還有敢這樣跟自己對嗆的屁民,真是活久見!
“好膽!我這邊人證物證皆在,去官衙報了案,就能叫公人立即拿了你!到時候定叫你知道什麽叫官法如爐!”光頭男陰沉著臉呵斥道,“不過我們館主大人大量,只要你們過去說清楚,這事就一筆勾銷!”
看樣子這裡是天子腳下,禦道街面上,光頭男一夥人還有幾分忌諱,不敢太過分。曾葆華一夥人也不是善茬,一動手肯定是動靜極大,到時禁軍過來抓人,那就不好辦了。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偏僻地方去,再好好泡製他們。
“這麽厲害?不過小哥,你不能去洛陽縣報案,須得去河南縣,或者河南府報案。”
光頭男被曾葆華的話說得一愣,“為何?”
“不才就要上任洛陽縣右縣尉,總不能你報了案,我叫公人抓我自己吧!”
曾葆華話剛落音,夏進忠嘿嘿地大笑起來。在笑聲中,光頭男的臉色變幻了一會,最後不屑地說道:“右縣尉,鼻屎大的官,也敢拿出來嚇唬咱爺們。”
口氣挺硬的,知道你們普記武館在東城橫行一時,後面肯定有貴人撐腰。不過官就是官,哪怕一個九品芝麻官,也不是你這一介草民白身惹得起的。真要發生了衝突,先知道官法如爐的,就一定是你了,這是不可逾越的規則。
曾葆華嘴角掛著冷笑,盯著光頭男。才一會,那廝就受不了,指了指曾葆華,撂下一句狠話:“我們走著瞧!”然後帶著眾人匆匆離開。
“我們繼續趕路去府衙。”
曾葆華在河南府衙磨勘廳見過功曹參軍,領了告身文書,正要起身告辭,有小廝匆匆過來。
“可有洛陽縣右縣尉曾郎君在此簽到嗎?”
曾葆華連忙起身應道:“正是在下。”
“通判孔官人傳喚,快隨我來。”
看到曾葆華跟著小廝離去,幾個書辦紛紛圍到功曹參軍身邊,悄聲問道:“這位小郎君,什麽來路?”
河南府尹,一般是皇子或親王遙領,實際管事的是權知河南府事。那是朝中重臣,位在六部尚書之下,侍郎之上。往下就是通判、推官、司錄參軍以及六曹參軍。 也就是說,孔捷孔官人雖然官階不高,卻是河南府衙的二把手。他居然傳喚一位小小的右縣尉,當然引人注意了。
功曹參軍含笑不語,顯得高深莫測。實際上心裡卻在暗暗罵娘,你們問我,我TMD問誰去?我也是一頭霧水!司錄參軍直接下得劄子,我閉著眼睛照辦,鬼知道裡面有什麽門道?
“屬下曾葆華,見過通判孔官人。”
孔捷四十歲出頭,圓臉微胖,個子中等,穿著一身花鳥紋綠色常服,端坐在那裡,顯得福態肅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曾葆華,五尺六寸高的身形,顯得很挺拔。臉上堅毅之中還雜有淡淡的稚氣,畢竟只有十七歲,還需要歷練。鼻如懸膽,目若朗星,濃眉劍挑入雲,一表人才。又進退有度,守禮有節,果真是世家子弟。
孔捷滿意地點點頭,朗聲道:“而今新皇登基,百廢待興。朝中也缺人手,尤其是州縣地方。洛陽、河南兩縣是天子腳下,最要緊不過的所在。負責捕盜除奸的右縣尉,更是責任重大,苦無合適人選,所以一直空缺。徐兄府上舉賢不避親,推薦了小郎君你。”
“你雖然年僅束發,但已經成童可舞象。又是用人之際,下官就不拘一格,起用小郎君你了。而今喚你過來,就是好生叮囑一番。定要用心任事,不可掃了徐兄府上的顏面。”
“回孔通判的話,屬下牢記官人的敦敦教誨,用心任事,定不敢丟了官人和徐公的顏面。”
“那就好。你可有什麽其它要求?”見到曾葆華如此識趣,非常滿意的孔捷多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