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沒亮,曾葆華就來到福壽坊。除了縣衙的捕快手力等,附近十二坊的司兵、鋪兵也都集合在這裡。烏泱泱三四百人。嘿,泥煤的,老子的人全被叫喚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官家過萬壽呢!
小吏們發下掃具、木桶、杌凳,叮囑道:“附近六坊的街道必須清掃乾淨。待會不僅宮裡來人,文武百官也會來。福壽坊是擠不下,轎夫、隨從都會安置在附近的坊間,這些杌凳就是給他們坐用的。待你們收拾好了,安府會有人出來,擺放瓜果茶水,款待那些人。”
又指著安府左邊的寬闊街道說道,“這裡也須打掃乾淨了。到吉時安公和貴客們會登上臨街的望樓,觀看戲耍。不僅洛陽縣和河南縣選派了藝人,澠池、新安、偃師、鞏縣,也派來了藝人。還有控鶴、神捷、神威等禁軍也會奉詔呈百戲。”
眾人聽到後,忍不住連連咂舌,齊聲讚歎道:“安公果真是國之柱石,倍受眷寵啊。”
與此同時,有人開始在福壽坊的花牌上扎花掛彩,左邊街道上也開始搭建彩棚,說是準允街坊鄰居們一同觀看,與民同樂。
這些差事自有人安排調度,曾葆華只需帶著人四處巡視,維持秩序,不要出了亂子就好。
過了卯時,一切準備妥當,開始有人過來賀壽。一般官職越小的,來的越早。先是七八品官,胡縣令也早早地就來了。他全無平日裡坐大堂斷生死的威風,縮著脖子,裹著一身青袍,混在一群七八品官員裡,在寒風中被安府奴仆呵斥來呼喚去,就像一群被來回驅趕的鵪鶉。
幸好我還沒有資格去賀壽,否則的話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受多少氣。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幕的曾葆華,心裡暗歎道。
過了辰時,來的人越來越多,河南府和京畿諸州縣、三省六部、侍衛親軍馬步軍、諸禁軍,八品以上文武官員幾乎來齊全了。現在只剩下都指揮使、宰執等十幾位重臣沒到。
突然間,遠處熱鬧起來,很快有人傳來話,宮裡派人宣旨來了。眾人紛紛避開,讓出禦道。
先是禁軍開道。前導隊是裹錦緣小帽、錦絡縫寬衫的軍士,各執銀裹頭黑漆杖子,一路吆喝:“捧聖詔,閑人避讓!”
接著是數十位跨馬武官,披五色甲胄,執高旗大扇,舉畫戟長矛,滾滾向前。接著是十位舍人省郎,皆著絛袍皂衣,方心曲領,中單環佩,雲頭履鞋,打頭的伴官手執朝笏,分立左右,護著一位戴二梁冠的官員。他雙手捧一軸黃絹,神情肅穆。
後面則是介幘緋袍,各有等差的隨從執事。再後面就是戴小帽、黃繡抹額、黃繡寬衫、青窄襯衫的軍士們。
一行人從宮門出來,蜿蜒三條街,浩浩蕩蕩來到福壽坊。安府中門大開,闔府老小出門迎旨。
曾葆華隔得太遠,實在看不清帶頭的那位權傾朝野,官家同生死、共患難的好友,左領衛大將軍、樞密院使、兼領山南東道節度使,安重誨安公。
過了午時,安府傳出話來,安公與諸位宰執、節使上了高樓,令軍民百戲分隊上街戲耍演出。
只見一位男子站在街邊高台上,舉著小旗竹竿指揮。旁人介紹道,那是百戲參軍,負責調度指揮。
參軍揮動竿旗,先勾令小兒隊舞。
小兒各選年十二三者二百余人,列四行,每行有隊頭一名,四人簇擁並行,都戴小隱士帽,穿緋綠紫青生色花衫,上領四契義束帶,各執花枝站定。
先有四人裹著卷腳襆頭,
穿著紫衫,擎著一面彩殿子,內金貼字牌,擂鼓而進,謂之“隊名牌”,上有一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街邊彩棚裡的樂手奏樂,小兒隨著曲聲舞步進前。參軍再一揮竿,八位小兒班首走近高樓,齊聲高賀:“祝安公福壽延綿!公侯萬代!” 喊罷,樂聲大作,眾小兒群舞合唱,且舞且唱,熱鬧非凡。
小兒隊走畢,參軍再揮動竿旗,招女童隊入場。
女童選妙齡容豔過人者四百余人,或戴花冠,或仙人髻鴉霞之服,或卷曲花腳襆頭,皆穿四契紅黃生色銷金錦繡之衣,人人新妝,曼妙容華。
帶隊杖子頭四人,皆裹曲腳向後指天襆頭,再簪珠花,穿紅黃寬袖衫,執銀裹頭杖子。接下來是城中勾欄頭牌,有韓奴哥、花姐哥、李伴奴、酥雙奴等十數人。每位皆有四人簇擁,多作仙童丫髻,仙裳執花,圍在中間,然後舞步成列前進。走到高樓下,分舞《采蓮》,紛紛列成蓮花狀。
周圍百姓齊聲叫好,歡騰一片。曾葆華在遠處看到,高樓上灑下銅錢花枝,如漫天金雪。
接下來是百戲,有地方州縣組織的,也有各禁軍組織的。
先出來的是地方州縣的,有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筋鬥、擎戴之類,藝人或男或女,皆紅巾彩服。分在各處,賣著力氣戲耍著。圍觀的眾人拍掌叫好,聲音如海濤巨浪。
軍中的則氣勢磅礴許多, 先列鼓子十數面,一人搖雙鼓子,走近高樓進致語,高唱“青春三月驀山溪”。唱訖,在鼓笛聲中,一人裹紅巾舉大旗先進,接著獅豹被驅趕入場,在養者喝聲中,坐立進退,舉止奮迅乖巧。
接著又一紅巾者,手執兩面白旗,跳躍舞動,如旋風一般而進,謂之“撲旗子”。在他後面有花妝輕健軍士百余人,前列旗幟,各執雉尾、蠻牌、漆槍、木刀,初成行列,拜舞互變開門奪橋等陣,最後列成“偃月陣”。
樂手吹奏“蠻牌令”,有兩人出陣對舞,如擊刺之狀,一人作奮擊之勢,一人作僵仆。先後出場七對,或以槍對牌,或刀對牌。忽然一聲如霹靂炸響,眾人嚇了一跳,卻謂之“爆仗”。刀槍盾牌手紛紛引退,此時煙火大起,有假面披發,口吐狼牙煙火,如鬼神狀的人上場。為首者穿著青帖金花短衣,帖金皂,跣足,隨身攜帶大銅鑼,步舞而進退,謂之“抱鑼”,以為驅邪祈福。
眾人又是一片叫好聲,似乎整個洛陽城都在這歡呼聲中微微顫抖。
站在旁邊的楊崇義看著這一切,卻是黯然無語。曾葆華不由問道:“崇義,為何黯然傷神?”
“華哥兒,看到此景,我卻忍不住想起南華觀,想起河北各地,想起我們下山來一路上遇到的情形,一時不知說些什麽。只是城內與城外,卻有人間與地獄之分。”
曾葆華和燕小乙看著眼前,恍恍然如同另一個世界,也是一時無語,只能一聲長歎。只是這歎息,輕飄飄晃悠悠,不一會就被一浪接著一浪的歡呼叫好聲衝刷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