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聽一個故事吧。
講的是有這樣的一家人——
姐姐,妹妹,以及因為癱瘓一直臥病在床的母親。
母女三人相依為命。
忘記了是在哪個地方聽到過一段話——幸福的家庭的幸福都是一致的,而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那個時候大約還是十年前,正值新春佳節。
有這麽一家四口人,父親勤懇忠厚,母親賢惠溫良。
這家人還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大女兒十多歲的樣子,明眸皓齒,小女兒則還在繈褓中,由媽媽抱著,同樣可愛萬分。
一家人當時也許是出去旅遊——那個年代,很多家庭的生活條件都變好了很多,加上正巧他們家買了新車,新年出去旅遊自然是一個挺不錯的選擇。
父親開著車,大女兒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母親則在後排抱著小女兒,一家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父親或許是談到工廠改革之後收入變高的事情,笑得咧不攏嘴,母親看著則在後排溫柔的拍著懷裡小女兒的背,她的臂彎就是最好的搖籃。
坐在副駕駛的大女兒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麽,從座位上爬起來,興奮的指著窗外。
“爸,你看那隻貓好像在看你誒!”
就在這時,突然之間,這家人都聽到了從車後方傳來的一陣尖銳汽笛聲。
失控的大貨車橫滾而過。
那是一場很慘烈的車禍,可是當時的新聞沒有報道。
以後的新聞好像也沒有,或許也可能是在哪個文字版的角落裡一帶而過。
就如同這樣一場事件從來沒發生過。
死傷了很多人,那一帶的交通近乎崩潰。
兩位女孩的爸爸當場被碾成了一灘碎肉,媽媽則是倒在了血泊裡,一動也不動。
被媽媽死死護在懷裡的小女兒卻安然無恙,睡得甚至還很香甜。
而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大女兒卻也是如同奇跡一般的隻受到了一點擦傷和驚嚇。
在救援隊趕來之前,女孩兒被困在車廂裡,動彈不得。
依然堅挺著沒有報廢的車載廣播,頑強的繼續它的工作,收聽著之前的節目。
聲音斷斷續續的。
“春節……滋……愉快……滋……”
……
後來啊,母親被搶救了回來,但是高位截癱,從此癱瘓在床。
很奇怪,當這位母親托人去問當時他們夫妻所在的工廠討要退休工資的時候,別人給出的回答是——
“工廠說你早就被開除了啊!”
因傷殘退休的工資並沒有拿到,甚至這位母親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被工廠給開除了。
癱瘓的母親能拿到的只有最基本的低保,生活甚至還要靠大女兒來照顧。
這時候的大女兒也不過才十二歲。
幸好家裡曾經積累下了一些資產,變賣了新買不久的車子,變賣了曾經那個三室一廳的房子,搬到了如今這個逼仄髒亂的廉租房內。
直到大女兒十六歲的時候——
小女兒該上學了。
而大女再去讀高中的話,家裡絕對負擔不起,畢竟高中就不再是義務教育,很花錢的。
或許是越艱苦的生活裡的孩子成熟的越早吧,大女兒很能理解這個家的困難,主動提出輟學打工。
而癱瘓在床的母親,竟然沒有什麽理由去阻攔。
有的只是一聲長歎。
但是女孩只有十六歲,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去賺錢呢?
幸好因為生活條件的緣故,
讓女孩比年齡顯得成熟了許多,在一個小餐館裡面找到了分服務員的工作。 但是工作太累了,工資又太少了,隨著家裡原本的一點積蓄越花越少,這一家人的生活也越來越差。
女孩只有初中文憑,她又能去哪裡賺錢呢?她又能怎麽樣去維持這個悲苦的家呢?
幸好她年輕。
幸好她長得還有幾分姿色。
幸好她的老板不是什麽好人。
她從來沒有恨過那個侵犯了自己的中年男人。
那一千塊錢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哭的很厲害。
不是因為身下依然難忍的疼痛,而是因為她終於有了一種能維系這個家庭的選擇。
雖然她拿著這一千塊錢回家的時候,母親急紅了雙眼,躺在在床上破口大罵。
她不後悔。
至少妹妹能不用像自己一樣被迫輟學,甚至如果節衣縮食的話,自己一家人還能過上勉強說的過去的生活。
直到前一段時間。
她出去後再也沒有回來。
……
“這是當時,你們把死者遺體送回去的時候,那個癱瘓在床的母親講的故事。”
岐良停在頂樓的一戶人家門外,遲遲不肯敲門。
“你們當時把她母親講的這個故事記錄在了資料裡面, 我正巧看到了。也就是那個時候,你們當著這裡街坊鄰裡的面,輕輕松松就說出了這戶人家拚命隱藏的秘密。”
岐良轉過身,面對著羅大海。
“所以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有戶人家的女兒是個婊子。你們當時是怎麽說的來著?哦,一個很大方的用詞,性工作者。”
羅大海默默低下頭,看著岐良從他身邊側身而過,絲毫沒有猶豫就向下走了回去。
岐良的聲音從樓道裡悠悠傳來。
“這就是我討厭絕大多數人的理由。世人目光大多短淺,有時胡亂跟風蠢如豬豕,只知道跟著複述別人說過的話。
有的時候人群則嘈亂如鴉,一點風言風語就會被不斷流傳和擴大。
聽風就豪雨沛滂恨不得擊出聲浪,又或是刻意乖張,或是白日人狼,可雪崩降臨的時候,哪片雪花值得被原諒?
愚昧或許是原因,但卻對不是應該被原諒的借口。所以呀,我一直不喜歡和其他人打交道,這樣能省下來許多麻煩……”
岐良的聲音在漸行漸遠中逐漸變小,直到再也聽不到了。
羅大海怔怔的在原地站了好久,最終只是用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呢喃。
“或許啊……我們真的沒有來這裡拜訪的資格。也有可能,做錯事的一直是我們。”
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戶,他也沒有敲門,而是學著如同岐良一樣回頭走下樓去。
有些時候,對錯真的不那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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