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淚拖著疲憊走進屋裡,看到正在燒飯的采藥女童,垂頭低聲道:“能幫我采些花朵回來嗎?”女童白天被他嚇怕了,趕緊點點頭道:“哦。”
接著回到百千嬌身邊,擦拭掉她臉上的血跡,緊握玉手,一夜不眠的靜候,隻想安安靜靜地離去勞神無用的世間。
最後一天清晨的來臨,本是叫人更加可怕的日子,趙無淚在床邊極為鎮定,把那女童采回來的花朵圍了百千嬌一圈。
百千嬌身上的毒雖被內力封住了流竄,卻不能排出體外,存留在身體的毒液麻木了神經,少女鮮血正被毒液一點點的腐濁,百千嬌失去了所有知覺,躺在床上如同死屍。
趙無淚雙肘搭在床邊,把玉手靠在下顎,說盡了一生,自道:“小時候我跟養母長大,至今不知道父母是誰,也因為我缺少感情的緣故,才創下【斷情斬】刀法。可我並沒有怪任何人,只是覺得世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怨不得誰。”
“我踏入江湖後,是去尋找父母,還是該做什麽,其實我自己心裡都是一片迷茫。是你的出現,讓我知道了有所而為。什麽武林盟主,無天神教,還是龍鳳山莊,這一切都又算得了什麽?所有的一切,都遠遠比不上在矩州泓福寺與你相識。”
說時趙無淚從脖子間掏出一個物件,是百千嬌送給他的【月圓十五日,逢遇有情人】的簽文,趙無淚當作十分珍貴的禮物一直攜帶著。
“千嬌你知道嗎?你的言談舉止,顰笑可愛,都深深刻在我的心中,不,是刻在我的血中。你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動人,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彼此不夠了解,但我早就認定,再多的了解都動搖不了我對你的心。”
趙無淚弱弱笑道:“其實早在我心中,就已經有了今生非你不娶的誓言,如果你能聽見,會不會罵我太傻?”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都成了回憶,如今你身中劇毒,我卻無能力為你救治,這份痛苦實在難以道出,現在我已經麻木了,麻木了對這苦難人世的寄托和哀求,所以我才回到你的身邊,和你一起度過剩下的時光,你會怪我嗎?”
暖人心窩的情篇愛語,百千嬌又如何聽得到?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臉色越來越憔悴。
趙無淚接著說:“如果下輩子,我們還能相遇,能不能讓我娶你做我的妻子,你會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雖知百千嬌聽不見,趙無淚依然苦苦自言自語:“對了,你們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歡花嗎?有著這些花圍著你,然後我在自盡,陪你上路,這樣子你才不會孤單。”
說著說著,趙無淚已經是泣不成聲,滿面熱淚,聽他突然惡道:“我曾想過,現在就去無天神教把狂常風碎屍萬段,與嬌同亡,與嬌同悲,可縱然將他五馬分屍,千刀萬剮又如何?他的死終將換不回你的康復。”
隨著抽搐聲漸大,幾聲高喊迸出:“千嬌,你都聽見了嗎?你都聽見了嗎?……千嬌你快醒來,快醒來,快醒來啊……”
看他無奈地哀叫著,嚎哭欲絕,鼻涕滿面:“千嬌,千嬌,你快醒來,快醒來,快醒來……”
一陣撕聲裂吼,趙無淚哭幹了淚水,喊啞了嗓子,剩下陣陣的抽搐聲,他已經覺察到百千嬌的呼吸時有時無,十分微弱,直邁鬼門關。
趙無淚拔出了刀,一隻手拿著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隻手緊握著百千嬌的手,雙眼癡癡看著她,隨後閉起了眼睛,拿刀的手也漸漸揮向了自己的脖子。
手起刀落,趙無淚用足了力道,狠狠地割來,不知怎麽回事,刀卻掉在了地上。
趙無淚原以為是百千嬌蘇醒了,是她推開了自己的刀,忙睜開眼睛才發現,這只是自己的幻想,百千嬌依舊躺在床上,絲毫未動。
而屋口立著一位老者,自己的刀是被那老者震落的?趙無淚全然不知。這時,采藥女童跳了出來,笑道:“莫神醫回來了。”
這句話就好比朝思暮想百千嬌康健一般,趙無淚本就跪在床邊,時下拖膝向前,忙拜道:“請神醫出手救救千嬌。”
這老者就是莫說難,雖是從醫,武功也是響當當的厲害,要不然怎麽會是二十年前的六大高手之一?
看他四十多歲的模樣,一副飽受風塵的模樣,卻是面如冠玉,精神抖擻,言語十分溫和:“快請起,我可擔不起武林盟主的大禮。”莫說難自是武林中人,武林盟主公文上有畫像,便知道他是趙無淚。
莫說難來到床邊,瞧視百千嬌的病情,趙無淚心急問道:“今天是最後一天了,還能來得及嗎?”
莫說難先是給百千嬌把脈,又翻開她的眼球,衝趙無淚笑道:“這世上只有死人我才治不好,不然神醫的招牌豈不是砸了?”
又看他右手運氣,經百千嬌掌心傳入,片刻後,掌變雙指,朝千嬌掌心連續擊去,深厚的內力無不令人大開眼界,怪不得他能不動聲色地震落趙無淚的刀。
真氣傳入片刻,百千嬌似乎就有了感覺,蒼白的臉頰不時在抽動,莫說難道:“這是【化毒大法】,可解天下奇毒,【嗜血神掌】這點微不足道的功法,也配稱一個毒功?若不是武林中要行事光明,禁止使毒用毒,我隨便調配一種毒藥,都可以當他狂常風的祖宗。”
見他收了掌力,轉過頭道:“可以了。”
龍鳳山莊那日群雄薈萃,龍鳳之人何其之多,都無人可解的毒,在莫說難手中輕描淡寫幾下就化解了,令趙無淚著實大驚。
莫說難見他無動於衷,在一旁發呆,接連喊了幾聲:“喂……”
回過神後,趙無淚忙道:“神醫妙手回春之術,著實讓晚輩萬分敬佩。”
莫說難起身後,瞧去趙無淚已經撲向百千嬌,緊握著對方的手,便問道:“是鳳兒讓你來找我的吧?”
趙無淚感覺到百千嬌的手溫度漸暖,氣息也變的均勻,臉色的黑氣正在散去,不知有多高興了,又忽視了莫說難說的話。
莫說難故意咳了幾聲,問道:“是鳳兒讓你來找我的?”
這種親密的稱呼又令趙無淚驚諤失色,回身拜道:“是的。”莫說難笑了笑,道:“沈碧鳳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什麽懷疑的嗎?”
“原來如此,只是晚輩一時得知,有點失措。”莫說難道:“論年長,我是你前輩,論身份,你是沈莊主親封的武林盟主,身為武林中人,皆受你統率,屬下鬥膽敢問盟主一事。”
莫說難抱拳持了一禮,趙無淚一時失色,這神醫救了千嬌,恩同再造,又是沈莊主的夫君,哪敢受得了這個大禮,忙還了一禮。
“晚輩不敢當,神醫有什麽事,請盡管吩咐。”
莫說難道:“你既已是武林盟主,負責平亂無天神教的責任,敢問盟主日後有何打算?”
趙無淚看了百千嬌一臉,知道她已無大礙,心裡也溫暖了許多,但想起為何中毒,瞬間變的暴怒無比,惡道:“等千嬌痊愈後,我一定要讓狂常風身受百倍之痛,萬倍之痛,來償還千嬌。”
莫說難眉頭一皺,又問:“那無天神教呢?”
“千嬌所受之苦,即使讓整個無天神教來彌補,我都覺得在所不惜。千嬌讓我幹嘛我就幹嘛,讓我殺我便殺。”趙無淚雙目怒光炯炯,比昨天發瘋時還要可怕,莫靈芝不禁退後了幾步。
開口一個千嬌,閉口一個千嬌,一切都要聽由她的意思,心性已經暴露無遺。莫說難微微歎了口氣,道:“她的毒雖然已經排出,但由於這位姑娘中毒太深,體內依然還有殘余的毒痕。”
這下趙無淚又浮出了擔心,忙問:“那該怎麽辦?”莫說難道:“我會配幾副藥,喝完就可以痊愈了,現在起,她隨時都有醒來的可能。”
所謂的造化,就是如此的捉弄世人,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在別人手中就是輕車熟路,簡簡單單。
趙無淚心中石頭終於落下,靜靜地坐在床邊,等著百千嬌蘇醒。
莫說難配完藥,吩咐女童去煎熬,自己來到書桌旁,在一小紙條上寫了些什麽,來到窗頭見有一隻鴿子,將字條綁上放飛。
這隻鴿子在趙無淚沒到陳倉山時就已經來了,是沈碧鳳傳給莫說難的,告知了趙無淚的身世,讓他一探底細,看他能否真正勝任武林盟主,肩挑重任,為武林正道蒼生謀福。
答案一目了然,趙無淚鋒芒畢露,其軟肋也極為明顯, 時下便回復了沈碧鳳。
要說二十年前六大高手之間的感情,鬼府鴛鴦是夫妻,自是情深意重。
之外就是莫說難和沈碧鳳,沈碧鳳一心建立武林集權製,為的是減少各門派相互廝殺,以免造成無辜傷亡。
莫說難一生從醫,更是希望無人可醫,人人長命百歲。
二人志同道合,在沈碧鳳創立龍鳳山莊的道路上,莫說難也是沒少出力,自然交情深厚,後來二人結為夫妻。
沈碧鳳忙於開宗立莊,莫說難遍訪各處名醫,一心研究高超醫術,極少有人知道這層關系罷了。
感情是無法解釋的,也是無法形容的,更是一種難以琢磨透徹的。
它是一種美,往往就是這種美卻在我們心中存在過,擁有過、珍惜過。當它曾經悄悄駐進我們內心的那刻起,誰都不想去放棄。
草屋之中,思念和等待,灌滿了趙無淚的頭腦,見他坐在床邊,深情地望著百千嬌,等待蘇醒。他的目光不敢離去半分,牽怕心上之人醒來之時,自己卻不在身邊。
每當想起和千嬌相處之日,雖不過半月而已,卻能讓自己一直念念不忘。
中得狂常風毒掌後,更是揪心,深知自己對百千嬌已經是動了情,轉念想到,千嬌從來不涉入武林,竟要遭受武林動蕩的危害,心中好不是滋味,趙無淚垂下額頭,靜靜地沉思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三刻鍾還是五刻鍾?低頭垂額的趙無淚還在沉思,不曾變化,其實他是清醒的,只是陷入了心中的冥想。
“你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