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拳拳到肉的文藝複興

　“什麽時候能到貨?”

　“很快，但是老板，您知道，納米級別的氣凝膠只有利維坦才能製作，您要的又不多……這個價格恐怕……”

　“錢的事情好說，只要你滿足我的要求，咱們什麽都可以談。”

　“那就行，老板，您放心，我一周以內聯系您。”

　走出鉛屋，穿過躁動的舞池，從電梯上到地面，混進湍急的人流，在確定身後沒有尾巴後，安迪收回力場，摘下了面具。

　今天是5月24日，那位人間之神在溫泉度假村待了兩天，安迪也就在城裡逛了兩天。

　此處是勞斯鎮的市場區，今天一早，他就來這裡搞定了第9個電力節點，勞斯鎮幾乎沒有什麽工業設施，9個電力節點算是極限了。

　剩下的節點得去三角洲的其他地方。

　剛才他去的地方，是一個由本地幫派經營的地下市場，對，就是黑市。

　情況順利的話，一周後就能組建自己的電網，然後就得搭聚靈陣，這就得用上一些不太常規的電力裝置，比如說高能變壓器和特高壓電線。

　不太常規意味著稀有，購買成品是不行的——你覺得市場上會買得到特高壓電線?

　得自己做。

　所幸這年頭材料工業發達，做這些東西的技術和材料雖然入手門檻高，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就比如納米級別的氣凝膠吧，這東西是極好的絕緣材料，用途不僅僅是變壓器，也在諸如機械改造人身上廣泛使用。

　最高端的技術和材料往往都會有一段壟斷期，但隨著產業的不斷升級，它們自然而然就會流入大眾市場，這些東西所製作的成品或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會受到管控。

　但這些技術和材料本身，是無法管控的。

　就像高強度鋼材能製作無縫鋼管，無縫鋼管能造槍，所以就得管控鋼材買賣麽?

　時近中午，安迪買了杯冷飲，坐在樹蔭下喝著，一邊瀏覽最近兩天的三角洲新聞，一邊黑進城市系統，刪除了自己一路上的監控數據。

　——自由的空氣真香甜。

　僅以技術而言，他在白銀城也可以這麽做，他甚至有把握把冥河也黑了，看看那裡面有沒有核密碼，如果有……

　他不能這麽做。

　賽博時代，網絡攻防戰是一切衝突的最前線。

　公司從來就不怕黑，因為戰爭打的是底蘊，或者說，實體資源。

　超級黑客是很厲害，堪稱戰略武器，但又如何呢?

　先不說一個人的運算能力要怎麽和整個白銀城抗衡——網絡技術只是招式，實體電腦的運算能力才是內功，你招式再強，內功弱雞，人家隨手一拳就打死你了。

　就算安迪憑借神乎其技的招式，把整個白銀城都黑了，取得白銀城的導彈發射權限，釋放殺人病毒乾掉蓋洛大廈所有人……

　海德拉會完蛋嗎?

　不會。

　或許會遭受重創，但肯定不會完蛋。

　安迪會完蛋嗎?

　涼透了。

　力量來自物質，而非網絡。

　新時代早期，那些荒土武裝集團曾以網絡為戰場，和公司相互抗衡，還一度取得過優勢。

　但是很快，他們便發現，最極端的情況下公司只需要做三件小事:拉閘、斷網、掀桌子。

　網絡戰爭從來都是偽命題。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很牛逼，在白銀城安迪仍舊不能裝逼。

　輸不起。

　在公司的多重監控網之下，只要有一次失誤，就全完了。

　而在這裡……

　安迪深吸了一口自由而香甜的空氣。

　啊，真爽。

　荒土才是他的舞台。

　這裡沒有白銀城那麽變態的安全等級，他就像是線上的神明，來去自如。

　再加上特勤部專員的身份，即便出了問題海德拉也能幫他兜下來很多，而且……他還是一把手。

　目前的‘海德拉三角洲分部’，他是最高級別的特勤人員。

　前兩天發生在貧民窟裡的騷亂似乎已經停歇了，抗議活動雖然還在繼續，但已經脫離了暴力化，那位哈勃會長，貌似是把搗亂分子都給抓了。

　不過整個三角洲的風向，還是不容樂觀。

　“我沒有要反對農業改革的意思，但不能這麽急，最近兩年全鎮的財政赤字已經非常嚴重了，如果現在就暴力實施改革，至少十年內無法扭虧為盈，樂觀估算，到時候會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破產……”

　馬路對面的大廈屏幕上正播放著一檔政經節目，幾名嘉賓分坐兩側，爭得唾沫橫飛。

　“改革勢在必行！現在必須實施，這是三角洲最後的機會！現在的罌粟市場是個什麽情況大家都清楚，海德拉的迷夢在五年內增產了30%，價格下跌了15%，各大城市群已經趨於飽和，一旦迷夢走出城市群，就會在荒土上所有的市場和我們發生正面衝撞……”

　我們也想吃牛排，住大豪斯。

　但牛排和大豪斯是有限的。

　只有一少部分人能吃牛排，住大豪斯。

　——這便是這個時代所有問題的症結。

　擴張是刻在公司基因裡的本能，過去的幾十年裡，因為種種原因，三角洲被抬到了一個它不該在的地位。

　公司將永遠享有牛排和大豪斯，這世界上所有的資源和財富都將源源不斷被吸入超級城市群中，城市群越大，就需要更多的牛排和大豪斯，然後就得吸收更多資源。

　改不改革都無所謂，改革成功無非多續命幾年，反正就算沒有迷夢，就算三角洲的支柱產業不是罌粟，他們總要在別的領域和公司衝撞的。

　只要人間之神高坐雲端，這就是無解的問題。

　‘反對農業改革！’

　‘反對強征土地！’

　街道那邊，有一支遊行隊伍走了過來，同一時刻，信息板的右上角彈出了郵件提示。

　艾倫:‘下午陪我去趟矽石產業園。’

　安迪往喝完的冷飲瓶子裡塞了一枚銀珠子，揚起手，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扔進垃圾桶，轉身朝著勞斯大廈的方向走去。

　在他離開不久後，街角的陰影裡鑽出了一個約莫七八歲大的，髒兮兮的小朋友。

　他連滾帶爬的跑到垃圾桶前，一通翻找，找到了那個瓶子。

　呀！16分之1通用點！

　再有15個，就能換支能量膏了！

　他晃了晃瓶子，發現了那枚銀珠子。

　呀！今晚能吃肉了！

　正高興著，一根鐵棍狠狠的掄在了他後腦上。

　那是個大著肚子的孕婦，她一手摸著肚子，一手從小朋友的手中扣出了那枚銀珠子。

　這是5g粉。

　抹了抹臉上的鼻涕，在街對面的安保機器人趕到前，她重新鑽進了黑暗中。

　

　回到實驗室時，艾倫正撐著頭坐在辦公桌前發呆。

　安迪一連叫了他兩聲，後者回過神來，看著安迪，眼睛突然一亮。

　“你有高級槍械牌照?”

　“對。”

　“自然體強化三級?”

　“對。”

　“跟我來一趟。”

　艾倫拉著安迪的衣領，把他拽進了一個白色的房間裡。

　那一側的牆壁前，有幾個方形的大鐵塊。

　艾倫把一支……手槍塞進安迪手中，然後又分享了幾頁文件給他。

　“簽了，朝那幾個靶子打幾槍。”

　安迪看了看文件，這是保密協議及免責聲明。

　‘本協議將免責於包括且不限於因閃光、炸膛、高溫、輻射……所引起的致盲、燒傷、炸傷……致死在內的一切實驗事故……’

　“這是什麽?”

　“就是份文件。”

　“可是這文件說我要是死了和你無關啊！?”

　“你是主角你不會死的。”

　“哈???——不是……你為什麽不找別人啊?霍格呢，他也有高等槍械牌照啊。”

　“他一早就出去了，你哪兒那麽多廢話，”艾倫把一個頭盔套在安迪的頭上，“你得相信杉山小姐的技術，這是她做的，要是成了，我也不會虧待你，友情贈送你一把。”

　“要是不成呢?”

　“我會把它和你埋在一起的……”

　艾倫說著，走進了屋角一個一看就很堅固的鐵盒子裡，鎖上門:

　“別發呆了，快試。”

　莉莉那天說，艾倫讓她給一個荷電粒子炮裝冷卻器……

　安迪看著手裡的槍，如果真是荷電粒子炮……這玩意兒的確是鐵心滅絕者將其微型化的，但他並不知道，艾倫究竟實驗了多少次。

　敲了敲那個安全屋，詳細問了一番。

　原來如此，艾倫已經成功微型化了，之前的幾次實驗都沒出問題，但電粒子產生的微電場會干擾智能設備，目前還只能由人操控。

　艾倫需要數據，成熟槍械使用者的射擊數據。

　“你放心，我保證它真的很安全。”

　“那你為什麽要躲著?”

　“這是實驗室的操作章程，你得去問公司……”

　他在工作時是極其較真的，安迪確信，自己要不開槍，他絕對不會放自己出去。

　他也確信，這玩意兒絕對沒有他說的那麽安全。

　艾倫絕對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所以，不開玩笑，得催公司趕快把他的人手配齊，而在此之前……

　戴正頭盔，站到射擊位。

　把炁散布到身周，建立力場。

　瞄準，射擊。

　一道湛藍的光芒從槍口噴射，咻的擊中鐵塊。

　鐵塊上有一個針尖大小的紅點，那是彈孔……安迪能感到，槍的溫度升高了許多，有些燙手。

　“等等，”艾倫的聲音傳來，“我分析一下。”

　探測機器人在他的操控下飛向鐵塊，其實不用分析，安迪可以直接告訴他，畢竟前世和這玩意兒打過許多交道。

　集束電粒子穿透了鐵塊，深度大約在一米，有效射擊范圍300米，超過這個距離，能量損失就不足以造成足夠的殺傷力。

　50米以內，殺傷力媲美光劍，無任何物質可以抵擋，唯一的防禦方式是電場扭曲。

　簡單說，它的實戰效果仍舊不如動能武器。

　看起來很炫酷實際上沒什麽卵用的高科技玩具。

　“轉換模式，”艾倫的聲音再次傳來，“側面的那個小旋鈕，往下一格。”

　旋轉旋鈕，再次射擊。

　這一次的激發有些延遲，槍口的藍光亮了一瞬，一個電球飛向了鐵塊，耀眼的光芒之後，鐵塊表面融化了。

　爆破模式，有效射程150米，絕對殺傷范圍也是50米，會造成類似電漿爆炸的效果，幾乎沒法防禦，問題是……射程還是太短了。

　“連續激發。”艾倫說。

　安迪舉槍連射，在開了六槍後，他停下了手，同一時刻，艾路也大喊停手。

　把槍放下，看了看被燙得通紅的手掌。

　要炸膛了。

　最大連射次數為7發，不過沒關系，安迪知道，艾倫終究會解決這個問題的。

　艾倫操縱機器人把槍拿到了遠處，這才從安全屋裡鑽了出來。

　“滿意了?”安迪問。

　艾倫點頭。

　屋子另一側的監測窗口旁，圍聚在一起的研究人員漸漸散去，安迪看到他們中有幾人兀自搖頭。

　他們大概都無法理解吧。

　能量武器在大氣環境下，無論如何優化，都一定存在能量損失的問題，這也就意味著同樣成本下，實戰效果一定弱於動能武器。

　殺地球人不用激光槍，這是三大公司的共識。

　所以，這位鐵心滅絕者還真是心機深沉呢，安迪本以為他是在完成意識體數據化之後，才開始鼓搗他的那些戰爭機器的，但今天看到了微型荷電粒子炮……

　沒想到，在這麽早的時間點，他就已經開始思考未來戰爭的模式了。

　很簡單的道理，在核威懾的前提下。

　有限空間下的戰爭唯一要考慮的問題是投送能力，反正我只要能摸到你你肯定死，所以遠射程的動能武器是戰爭的首選。

　因為攻擊力遠遠大於防禦力， 所以射程是武器的第一要素。

　而一旦人擁有鋼鐵之軀，核威懾將不複存在，你就算把地球生態徹底給炸崩潰，機器人還是能活。

　他們，或者說，它們本身就是動能武器。

　這個時候，高殺傷性的能量武器就擁有了舞台，乾掉一台智械，最好的辦法是用光劍去砍。

　說來你可能不信，未來的常規戰爭模式，狂暴動力下的格鬥術，是能量之劍與力場之盾，是拳拳到鐵近身白刃戰。

　還真是文藝複興呢。

　艾倫趴在射擊台上寫寫畫畫，鼓搗了那麽幾分鍾，抬起頭:

　“走吧，去矽石產業園。”

　“誒等等，你不是說完事兒了送我一支麽?”

　艾倫揮揮手:“那就是個垃圾，你放心，等我拿到超導材料，給你個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