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伏筆

　矽石產業園的正門已經被示威者堵死，安迪和艾倫不得不隔著很遠的距離換乘產業園的私車，繞道從側門進入。

　遠遠的看了一眼示威者隊伍，和平得可怕。

　就那麽豎著橫幅，靜靜的坐在原地，整齊劃一的喊口號。

　人是一種愛秀的動物，群聚時總會有鶴立雞群的個體出現，如果沒有，那肯定是有貓膩。

　安迪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聚集在產業園門口的這些示威者，大多膚色偏深。

　這意味著他們是本土原住民。

　新時代開啟時，三角洲並不是什麽好地方，這裡自古以來又窮又偏。

　但也正因如此，這片區域沒有遭受核戰洗禮，像金蘋果家族那樣的外來者大量湧入，帶來了資金和技術，70年時間把這裡建設成人間天堂。

　最受益的當然是本土原住民，雖然像乃猜那樣的大佬不多，可絕大多數本土原住民的生活水平都在新洲平均值以上，哈勃的農業改革直接侵犯的就是他們的利益，而矽石產業園又恰好建在他們的傳統勢力范圍:緬爾鎮。

　與之相對的，便是外來者。

　那天貧民窟裡的騷亂——或者這麽說吧，貧民窟裡的人，大多膚色偏淺。

　農業的第一要素終究還是‘土地’，外來者有錢有技術，可中下階層仍舊難以競爭過原住民，一次失敗人生就會跌入深淵，破產率極高。

　過去三角洲經濟發展良好，只要有錢，什麽事都不是事，某些問題自然而然就透明了。

　這可是個，驚天巨雷。

　也不知那位哈勃會長聞沒聞到，想及此處，安迪自嘲的笑了笑。

　人家也不是傻子，公司的情況他沒我了解，但三角洲，他絕對比我清楚太多。

　“你在笑什麽?”艾倫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哈?我笑了嗎?”

　“你剛才真的笑得很邪惡。”

　“你看錯了吧，我可是正經人。”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這個人可能有點不正常。”

　“什麽不正常?”

　“就是總感覺你一肚子壞水的不正常，你知道笑得像什麽嗎?古神安可，天生的混亂邪惡大反派。”艾倫打趣道，然後他又看了一眼遠處的示威人群，“這兩天發生在三角洲的事情，你了解麽?”

　——你才是混亂邪惡吧?你都要把全人類做成鐵盒子了，還好意思說我?

　但這段時間的相處也讓安迪有些疑惑。

　艾倫雖然性格古怪，但不像是個野心家，反倒像個經典的科學怪人，這種人是怎麽變成意圖滅絕人類的瘋子的?

　“這裡的事情和你無關，也不會影響你。”安迪說，“安心做你的事情吧，我會保護好你的。”

　的確如此，對於生活在‘租界’中的艾倫來說，外面打得昏天暗地，也和他沒有半點兒關系。

　矽是主要的半導體材料。

　在舊時代，單質矽的效能幾乎已經開發到了極致。

　如石墨烯一類的新型材料在很早的時候就已出現，但直到最近幾年才開始更新換代——利維坦倒是想，可海德拉和羲和不乾啊。

　這就和月面工程一樣。

　壟斷者們相互掐住了喉嚨。

　三大公司掣肘之下，便出現了這樣奇怪的場景:技術是極好的，就是落不了地，再好的魔法，不投入市場就沒有產業升級，產業不升級，尖端科研就是空談，就像海德拉的高級自然體強化劑一樣，唯一的外銷是靈能教派，除此之外頂多公司內部用用，范圍還不能廣。

　大亂世之後，文明本該有一個飛躍性的發展，而事實恰恰相反，前沿科技幾乎停滯，生產力漸漸開倒車……

　公司們很默契的用把牛奶倒入大海的方式確保相互在特定領域始終保持領先，老實說這主意挺好，在世間萬物盡在掌控的前提下，無為而治啥都不乾肯定不會出錯，肯定能長治久安……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

　這是作死，他們要不這麽玩兒，哪有鐵心滅絕者什麽事?

　而今在客觀的市場需求下，利維坦漸漸解開了新型半導體的‘封印’。

　艾倫要的不是半導體，因為凡是公司開放的東西，無一例外都是他們內部已經淘汰的東西。

　他要的是製矽工藝中的副產品。

　光導纖維，也就是二氧化矽。

　要得不多，只是急。

　比如今天他定做了一批光神經，拿回去做做實驗，根據實驗結果調整要求，晚上再定一批，明早最好就送到。

　這東西只是整個矽石產業園極小的一部分，確切說，只要那幾台特定的機器還能用，那些技術人員還活著，整個產業園是生是死，和他並無關系。

　進入園區之後，安迪陪著艾倫去生產光神經的車間轉了轉，很可惜，因為目的不一樣，所以他沒法順帶看看自己要的東西。

　最高純度級別的單晶矽。

　不過趁著艾倫和技術人員溝通的時間，他偷偷翻了翻工廠的數據庫。

　拋開技術不談，他所需要的單晶矽只有在實驗室條件下才能製作，而目前……已經停產了。

　用途過於高端，以至於無需生產。

　得像個什麽法子，讓他們再做一批。

　這挺麻煩的，外面鬧成這樣……艾倫的需求和園區的未來關系不大，我的需求，得園區復工複產正常運行啊。

　順帶看了看園區的電網系統，很好，很符合安迪的需求，保守估計光這一個園區就能建立6個電力節點。

　聚靈陣的搭建場所也可以選在這裡，工業電網足夠承受那麽強大的電流負荷，再加上園區還在擴建，這裡的電路挺亂的。

　但還是那個問題，今天是陪艾倫來的，他不方便單獨行動。

　把園區數據拷貝一份，刪除自己的登錄痕跡，晚飯時分，一名園區員工找上了安迪。

　“您好，請問是安迪專員嗎?”

　安迪皺了皺眉，專員?特勤部員工的身份可不是誰都能知道的，就連艾倫，也是用的假身份。

　“什麽事?”

　“乃猜先生想請您共進午餐。”

　那人說著，往安迪身後的門看了一眼，艾倫正在裡面和技術人員商談事宜。

　原來如此，是衝著艾倫來的。

　安迪給艾倫發了條消息，沒等幾秒，艾倫回復了。

　看著艾倫的回答，他心中兀自點頭。

　很好，明智之選。

　“您認錯人了，我叫羅塞。”

　開玩笑，鐵心滅絕者是來這裡籌備毀滅人類的前期工作，而我則順帶築個基……我們才不摻和你們這些大人物的大事呢。

　那家夥很禮貌的道了聲歉，然後就再也沒來打擾。

　安迪守在門口，掃了眼今天的三角洲新聞。

　那位乃猜副會長是偶然和我們碰上的。

　今天一早，他來了矽石產業園，和示威者進行對話，希望他們相信農協，放下成見，都先回家等待消息，他和哈勃會長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他的確是這麽說的。

　晚上八點左右，艾倫終於談完了，安迪問他要不要再去園裡轉轉。

　“你看得懂嗎?”艾倫問。

　“我不懂可是你懂啊。”

　“誰告訴你我懂的?”

　“你不懂?”

　“你們這些一肚子壞水的家夥還真以為科學家就什麽都懂?我只是提要求，他們就按我要求做，至於怎麽做的，我也不懂。”

　“那要不，吃點東西去?”

　“路上買點麵包就行。”

　安迪無奈搖頭，他大約知道艾倫為什麽會變成鐵心滅絕者了，這家夥從某種意義上，還真脫離低級趣味了。

　回到勞斯鎮時已是晚上十點，艾倫一個群郵把所有員工都叫回來加班。

　安迪有些無奈，這段時間身體狀況不好，他一到十二點就會很困，如果這家夥又要加班……順手看了眼監控錄像。

　霍格已經回來了，正坐在監控室裡發呆。

　有他在，我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不過……安迪看著畫面中愣愣出神的霍格。

　人在靜止時，往往是最真實的。

　特勤部的微表情課上專門有一大段是分析靜態微表情的——其實不用分析，是個人都能看出這小子憂心忡忡。

　我就是再傻也該聞到點味道了。

　幾天前的那個早上，在霍格和他談過三角洲的事情後，他就向白銀城提交了一份申請。

　要霍格的詳細檔案。

　因為是涉密部門，所以手續上得花點時間。

　在檔案發過來之前，安迪不打算和他過多交流，因為不正常。

　極為不正常。

　一個特勤部員工藏不住自己的情緒，這恐怕不是一般事。

　當初把他帶來，是因為這家夥真的很能乾，但越能乾，也意味著越能惹麻煩。

　給他發個消息，讓他盯著艾倫，保證他下班安全到家。

　然後打算叫上莉莉去吃個宵夜，從中午到現在什麽都沒吃，是真的餓了，哦你說加班的事情嗷，我們是在加班啊，白銀城下屬實驗室的工程師在私密僻靜的地方向特遣安全主管匯報思想工作，誰敢說這不是加班?

　可剛打開發信框，右上角彈出了一個紅色小點。

　安迪有些惱火。

　你們這幫傻逼怎麽盡挑人吃飯的時間去送死呢?

　光劍很燙的好吧。

　

　“橡樹路?那就是橡樹路。”

　琳達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人工湖。

　“你是來找人的吧小姑娘?”

　“啊，是。”琳達點頭。

　“沒有去社保局問問?”

　琳達愣了愣，三角洲居民都有自己的社會保險帳戶，這就相當於身份證，隆老師給她的資料很詳實，她去問過了，沒有。

　老人看著她的臉，大概看懂了，無奈搖頭:“找不到了，小姑娘——十年前擴建城區，整個泰格鎮都翻新了一遍，你想照著以前的地址去找是不可能的。”

　大路變湖泊，意味著你連以前的鄰居都沒有了。

　“那社保帳戶……”

　“你確定你要找的人在三角洲嗎?”

　“我確定。”琳達點頭。

　老人歎了一口氣:“那就找不到了，小姑娘。”

　社保帳戶五年不繳就會被注銷，如果人真的在三角洲，要何種情況才會停繳社保?

　琳達大約明白了，所以……

　他說他的狀況很好。

　他騙我。

　“謝謝。”

　朝著老人鞠了個躬，邁著沉重的步伐，朝來時的路走去，沒走兩步，老人又叫住了她:

　“你可以去城外試試。”

　城外?

　哦，是了，琳達了解過三角洲的事情，城外那一百萬人，就是在數據層面上已經不存在的三角洲人。

　緩步行走在風景如畫的人工湖旁。

　琳達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父母皆是外來者，沒什麽長處，但據說當年父親在荒土上掙下了一筆錢財。

　舉家遷來此處，包地，種罌粟。

　母親很懂經營，日子蒸蒸日上，但父親好像脾氣不好……

　啊，不對，一開始是好的。

　直到他也染上了那玩意兒。

　爭吵、打架、教派行走找上家門……母親不同意，父親在某天晚上，悄悄把自己送了出去，他瘋瘋癲癲中，好像說過一些話，那時候年紀太小，已經記不清了……

　‘我們已經完蛋了……’

　‘你得離開這個地方……’

　‘如果有機會，把你弟弟也接走……’

　‘我愛你，女兒，不要忘了家……’

　——可是這裡挺好的啊，如果這裡都不好，哪裡才算好?是公司的城市群?還是荒土?

　她抬頭看著漆黑的天幕。

　全知全能的主啊，你能告訴我答案在哪裡嗎?

　她邁開步子，走進一條幽深的小巷。

　走進巷口的一瞬間，她頓了頓，探手入懷。

　…………

　“哥，就是這裡，她要回來，一定會經過這兒。”

　少年的嘴上還有些青色的茸毛，他勾著腰，低著頭，搓著手，笑嘻嘻道:

　“您看，如果這條豬油水大，那我欠您的錢……是不是……”

　紅色的電子眼稍一轉動，聚焦在少年身上:“我就跟你說了，打什麽職業嘛，那都是虛無縹緲的事情，你是什麽東西嘛?人大俱樂部都是有老板支持的，輸得起，你看你現在這個鬼樣子，那什麽克莉和安東尼，就是利用你們這幫小孩子嘛，現在不知道坐哪兒吃香的喝辣的……”

　說著，男人看了看信息板上的照片。

　這是那天在休息室裡，偷偷拍的琳達的照片。

　“嘿你還別說，這小妞還可以啊，待會兒也讓你爽爽啊——東西準備好了沒?”他朝身後道。

　身後的黑暗中，幾個男人拿出了刀片鋸子，以及一大罐活性溶液。

　少年看到那些東西，瞪大了眼:

　“哥，不是說只要錢不傷人嗎！?”

　“誰傷人了！?誰傷人了！?”

　男人啪的一巴掌扇他臉上:“我就把她裝罐子裡，她不還活著嗎！?”

　“人來了人來了！”前方有人喊道。

　男人躲回黑暗裡，掏出了槍，那是一支麻醉槍，能最大程度保證貨物的新鮮。

　屏住呼吸，靜靜聽著自遠而近的腳步聲。

　踏、踏、踏……

　熱傳感器中，能清晰看到那個纖細的身影正一步步踏向死亡。

　就是現在！

　他猛的側身，抬槍，射擊。

　可那個女人的速度比他還快，不，不是快，而是自己在開槍之前，她便提前閃避了！

　對上那雙怒目的一瞬，他終於明白了。

　超感知。

　凡人絕無可能偷襲靈能武士。

　——陽光刺破黑暗，魍魎成灰，隨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