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只在方寸,狹窄得不得了,可是又因為充斥著不見底的黑暗而令人感到深邃無比,如同一具向延伸死亡本質延伸的棺槨,讓人想起那位智者對宇宙本身的描述:無界而有限,有限而閉合【注1】。
宇宙是冰冷而黑暗的,然而明明是冰冷的卻又不覺得冰冷,明明是黑暗的也不覺得黑暗,就連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意識漂浮在無邊無際的混沌裡,好像在做夢一樣。
對,就是那種,在夢中也極其瞌睡的夢。
但是絕不能入睡,因為那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也不能說是有所留戀,但是還有不甘心的地方。不過雖然有這種想法,但是只剩下這種想法,連這種想法的來源也想不起來了。
……
明明是黑暗,卻從遙遠的混沌深處隱隱的發出無數的微光,像群星一樣,又漸漸的變得越來越亮,最終所能看見的,竟然只剩下一片光明。
光明很快散去了。
是陌生的天花板。
江訪霖愣了一下,試圖翻身,可是發覺自己全身脫力,或許是因為剛剛蘇醒,根本沒辦法聚集起力量。翻身的動作隻讓他稍微轉動了一下脖子,而這讓他受到了更大的驚嚇。
房間的四周都是破舊不堪的維多利亞式家具,有些看上去還殘留著些許華貴的感覺,但是因為太久沒人維護,已經被時間給摧殘成了徹底一文不值的破爛。擺在床頭旁的鐵質櫃子上堆滿了奇怪的瓶瓶罐罐,被窗外的緋紅色的月光照耀著,顯得出奇的邪異。
江訪霖睜大了眼睛,瞳孔因為驚嚇而微微放大,他的雙手不停用力,試圖把身體支撐起來。這種嘗試讓他的呼吸漸漸沉重,就像在做什麽無氧鍛煉一樣。他緊緊的閉上眼睛,血液突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眼前甚至出現了隱隱約約的血紅色眩光。
終於,他成功了,或許是因為安眠帶來的無力感終於消退,他恢復了些許力氣,終於坐了起來,深深的喘著粗氣,抬起雙手,卻發現左手似乎扯動了什麽東西。
“臥槽,我到底是怎麽回……操?!”
江訪霖猛然督見自己的左手上插著一條細細的導管,他順著導管看去,發現導管連著一個陳舊的黃銅製輸液裝置,或者說看上去那裝置像是黃銅製品,而裝置上吊著的玻璃瓶裡裝著不明的猩紅色液體,讓人不由得聯想到血液。
他的背後瞬間冒出了冷汗,飛快的拔下了左手上的針頭。針頭上還在一滴一滴的冒出猩紅色液體,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在緋紅色的月光下顯得更加詭異。
江訪霖把帶著針頭的導管丟到一邊,沒去管左手上的針口還在滲出猩紅色的液體,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輸進來的不明液體。他動了動雙腿,嘗試著站起身來,然後他發覺自己的力氣已經完全恢復,不再有那種睡夢中帶來的無力感,這讓他舒了一口氣。
“這到底是怎麽回……嗯?聲音?嗯哼?咳咳,咳咳。”
他才發覺自己的聲音雖然和以前的聲音有些相似,但是更加纖細和陰柔,甚至帶上了一些甜美的感覺,和從前因為青春期過度肥胖而留下的尖細聲音完全是兩回事。
江訪霖抬起自己的手,發現也遠比從前的更加光滑和細長,而且蒼白的不帶一絲血色,左手上輸液留下的幾滴血液尤其顯眼。他又低下頭來俯視自己的身體,這一次他的眼睛張的更大,連嘴巴都因為驚訝而張開。
他,不對,她發現自己穿著的麻布長袍下的是一具女性的瘦弱身體。
該死,我是在做夢?
她抬起頭,看向窗外緋紅色的月亮和同樣被染成緋紅色的夜空,恍惚之間似乎看見天空上布滿扭曲奇怪的塗鴉,簡直就像是幼童的簡筆畫一樣。但是那就像是幻覺一樣一閃而逝。
有點像夢,有點像穿越,還有點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額,最後那個其實也能勉強算是穿越來著。江訪霖撓了撓頭髮,發現指尖傳來的手感簡直像是最上等的絲綢,柔軟順滑,驚訝間抓過一小撮發梢放在眼前,才發現是淺灰色的長發。
就算在北歐,無色的頭髮也只有極少數人才擁有,難道我已經七八十歲了?!不對,皮膚的彈性不像是衰老之後的……
江訪霖轉過身,看著打開的房門,心裡有了打算,輕輕咽了口唾沫。
希望外面也和這裡一樣安靜,最好是除了我之外什麽人也沒有,額,人之外的東西最好也別有。
她環視了一圈,沒有發現鞋子,於是就這麽輕輕的推開虛掩的木門,走在紅月照耀的樓道內。
江訪霖小心的無聲徘徊在整座建築裡,時刻注意著腳下,避免踩到到處都是的廢棄針頭和冒出來的釘子,也避免發出不必要的聲音。
樓板似乎是石頭和磚頭壘成的,但是有的部分還是混雜著一些裸露出來的木製結構,踩上去的話可想而知會發出尖銳的吱呀聲。
她一邊走一邊觀察這座建築物,猜測這裡或許是一座廢棄的醫院,因為到處都是奇怪的乾涸血汙和廢棄的針頭,而除了她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影。她一邊徘徊一邊試圖回憶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
嗯,對了,我應該是在守衛霍姆斯的發電站,然後晚上好像有人闖了進來,然後水壩那邊發生了爆炸,然後,我應該是中彈了才對。
對了,對了,草,結果怎麽樣了,發電站守住了嗎,諾布,庫博,安吉洛,他們安全了嗎?對了,我或許是被他們送到附近的廢墟裡來輸血,對,他們應該就在附近……
江訪霖的面部表情放松下來,剛剛想舒口氣,回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詭異情況,又繃緊了神經。
草,他們肯定沒辦法讓我變成個痩不啦嘰的女人。
在江訪霖的記憶裡,他並不是一個強壯到骨髓裡都長了肌肉的壯漢,但是至少也是一個擁有六塊腹肌的男人,一米八出頭,能夠扛著綽號野狗的槍械狂奔數公裡,在整個阿拉伯半島也是最好的傭兵之一。
而不是現在這樣,像一個小女孩……
不,就是個小女孩。她甩了甩腦袋,然後在視野的一角看見了自己在尋找的地方。
廁所。
廁所裡應該有鏡子,確認一下現在的狀況,然後再思考接下來怎麽辦。江訪霖向目標走去,然後在門口頓了一下,挑了挑眉毛,然後自嘲的一笑。
我又不認識區分男女廁所的符號,隨便進一個就是了。
她走進左邊那間廁所,在入口處果然找到了一面帶有深深裂痕的鏡子,她深吸一口氣,踮起腳尖然後湊上前去。
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女性的臉。
不是夢。江訪霖低歎一聲,夢裡看不見陌生人的臉,連熟人的臉也沒有這麽完備的細節。
嗯,還挺漂亮,就是太蒼白,看上去像是患有重疾,或者說太過貧窮,就像是發電站外面的那些無法離開廢墟城的難民一樣,長不高也長不胖,不過這具身體沒有腹積水,應該不至於貧窮到那種地步……
可惜啊,如果帶點血色,說不定外表能達到八十,甚至是九十?哼,想啥呢,又不是桌遊……
這鏡子也太高了,或者說我太矮了?可惜我不會看骨,這身體到底幾歲?
這臉瘦的太可怕了,只能猜猜大概, 或許是十幾歲?具體的數字實在是猜不出來,唉,安吉洛擅長辨認燒焦的屍體,要是他在這裡就好了。只能用比例尺來估算一下,如果那面鏡子是給正常人用的,那麽這具身體的高度還不到一米四,或許只有一米二左右,頂天一米三……
如果不是侏儒,那就是頂多十二歲吧。
江訪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呼出去,打算先暫時接受這個穿越的事實,然後仔細打算一下要怎麽辦。
唉,畢竟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接受事實難道我能自殺嗎?
十二歲的小女孩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對了,那瓶液體,是在輸血,還是輸藥?她是在治病,是自己偷偷溜進來的,還是被誰抓來做實驗了?
接下來我要怎麽辦?逃離這裡嗎?在那之後又該怎麽辦呢,這裡的文字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認不認識,反正區分性別的符號我似乎是不認識的,居然不是用小人,而是用不同方向的三角形,怎麽看怎麽像電梯按鈕。不過看這裡沒有小便池的樣子來看,我應該是走……錯了還是對了?對了,指向下方的三角形是女廁所,要好好記著才行。
等等,某本書裡是不是有用六芒星來指代,啊,交姌行為的事情。不過這麽一來似乎能夠理解用三角符號來指代性別的意義了,不過這也太宗教了吧……
正在江訪霖考慮這些有的沒的,試圖分散自己專注於穿越上的注意力的時候,她忽然聽見廁所的某一個隔間裡面傳出了詭異的滴水聲。
注1:愛因斯坦曾經這麽描述過這個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