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逐漸黑下來之時,出去打探消息的馬吟吟推開雜草,鑽進了洞穴。
漆黑的山洞光線極弱,但在祝名榭這等一流高手之下,於視線並無太大阻礙。
為了防備被蒙人發現,幾天以來,兩人藏在這處山洞,既無法生火,也無法吃到新鮮食物,完全靠馬吟吟所帶來的乾糧熬過了這些時間。
此時的馬吟吟看起來有些憔悴,她本來潔淨異常的衣服之上沾了些泥土與草屑,連一頭黑發也略有雜亂,只是那雙眼睛依然明亮,若水滴落下一般空淨。這糟糕的處境隻於她的外在留下些許影響,未在她的心靈之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山洞空間狹小,內裡又潮濕,能坐人的地方僅洞口這一小塊地方。
方吟吟靠著祝名榭坐下,隔著衣服,好像也能讓她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天,她的心跳依然會不受控制地加快。
對方的氣息仿佛那黑暗之間的一點燈火,而她則似黑夜中四處飛舞的蚊蟲,那燈火於她有一種奇異的的魅力,似乎撲上去就是她的宿命,讓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向對方靠近,幾無矜持可言。
調息片刻,方吟吟勉勵控制自己的情緒,若無其事道:“蒙人並沒有離開,反而來人更多,且更加精銳,完全控制住了岷江兩岸。”
祝名榭也沒有失望,只是平靜道:“對手也有聰明人,沒有想象之中的順利才是理所應當。”
“不止蒙古人,還有許多漢人高手也陸續來到青城山下,不是四水派招來,便是蒙人招的漢人高手,都是為了尋找你而來,情形非常不樂觀。”方吟吟向後挪了挪,後背已經與祝名榭靠在一起,讓她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溫暖,連心中的擔憂也在這溫暖下煙消雲散,只是那所剩不多的矜持卻讓她下意識地直其腰,離開與那溫暖的接觸,隨即感受到祝名榭轉身,一只有力的臂膀環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拉向一個更加溫暖的懷抱。
山洞內異常陰冷,祝名榭又身受重傷,這平時於他與微風一樣的陰寒此時卻不是那麽容易忍受,兩人在夜間只能彼此取暖,身體接觸亦是常事,只是祝名榭臉皮厚,連這不合禮教的男女接觸也似吃飯喝水一般習慣。
方吟吟的臉皮沒有他那般厚,黑暗中面紅耳赤都是常事,卻又無法拒絕那溫暖,只能一聲不吭,鴕鳥一般將腦袋埋在祝名榭的胸口,感受那令她不可自拔的男性氣息。
寬厚粗糙的手掌拍著方吟吟的肩膀,祝名榭歎道:“逐利是常態,蒙古人也好,女真人也好,不管是什麽人,只要利益足夠,讓他們做什麽事不可呢?他們只要檢查過那個被我所傷的王許,就能猜到我的傷勢嚴重,於他們而言不過就成了一個撈取功勞的便利處,自是紛至遝來。”
方吟吟輕聲道:“我無意中聽到消息,說是你在成都有露出蹤跡,其後又在蜀中各地又先後有人見過你的蹤跡,有人猜測你已經逃出了青城山,許是楚楚見你就不現身的故布疑陣之計,只是不知為何……”
祝名榭聞言沉默半晌才道:“看來想讓我死在這青城山下的人不少,除蒙古人,與我得罪的四水道場等派,還有人希望我死在這裡,真是……讓人有點失望。”
他說著失望,聲音卻沒有太多的起伏,但聽著他心跳的方吟吟卻感覺他的心緒並不如表面那般平靜,遂安慰道:“已經過了那麽多天,快劍門的幾位師兄理應趕回了成都,想來已經在與楚楚一起設法趕往青城山,
三位師兄與你關系親密,尤其是陸大師兄,不僅武功高強,且又最是看重你們這些師弟,定不會讓你失望,只要他們一到,你就安全了許多。” 寬厚粗糙的手掌拍了拍馬吟吟的肩膀,祝名榭笑道:“現在也很安全,與吟吟獨處三天令人欣喜,反使本人樂不思蜀,若是能與吟吟一生生活在此處更是令人向往。”
方吟吟臉頰一紅,嗔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些令人……令人……楚楚還在等你回去,你……”
說到這裡,她話題忽而一轉,道:“我剛才去山下的村子,無意聽到說是蒙人中來了一個高手,他們似乎都非常忌憚,好像叫什麽赤扎力。”
“赤扎力啊……”祝名榭的心跳驟然加快,血氣流動亦隨之加快,平靜的雙目於黑暗之中耀耀生輝。
馬吟吟抬頭,好奇道:“這個赤扎力很厲害嗎?”
祝名榭悠然道:“是個厲害人物,不下於丁前輩。蒙古高手以八思巴、蒙赤行、思漢飛三大高手為首,其下就是博而忽這位名震天下的統軍將領,而赤扎力則僅位於博而忽之下,是蒙人中少有的高手,其人身為宿衛軍都統領,受思漢飛統轄,無事不會輕動,此時來了川蜀,若不是路過,當是受思漢飛的命令而來,頗為棘手,是個極好的對手。”
與丁台湃一戰,收獲雖然不少,但祝名榭總感覺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若是能與赤扎力這位蒙古高手血戰一場,將一身功力於那生死一瞬發揮到極致,那將是何等的暢快?
雙眼中的野性與那柄不同尋常的重劍顯示出祝名榭不同尋常的性情。他能於無人之處獨自靜坐數日,不發一語,又於這極靜的性格之中深藏那渴望向強者出劍,於生死搏殺之中,探討武學的激情。這激情深藏於心,若一柄每日磨礪的長劍,越藏反而越加澎湃,激勵他去直面那佇立在他眼前的一座座高峰,亦令他感覺到自己的真實存在。
馬吟吟未想到這個赤扎力是如此人物,聞言連忙道:“既然赤扎力如此厲害,你又重傷未愈,此時不宜與對方交手,待你傷勢好了再交手也不遲。”
祝名榭低頭,將下巴靠在方吟吟的頭頂,輕聲道:“吟吟放心,祝名榭又不是尋死之人,自然知道什麽時候交手最合適,只是吟吟有一句話卻是說錯了,在下的傷勢雖然沒有痊愈,但幾天下來已經好了許多,不與人動手的話,再過兩天,當能更進一步,恢復到能與人動手的狀態。”
馬吟吟一喜,掙脫祝名榭的懷抱,急忙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話一說完,她的臉色轉為狐疑,又道:“你不要騙我,以你的傷勢,在這陰冷山洞過了幾日,又無名醫治療,怎會好得如此之快?”
祝名榭看著馬吟吟的雙眼,笑道:“在下的傷勢有所好轉,吟吟還不高興嗎?”
馬吟吟搖頭道:“非是不高興,只是……就算你的武功有療傷的奇效,也太快了,令人不可置信,若你想不顧傷勢與人動手,本女俠……”
祝名榭搖頭道:“吟吟想到哪裡去了,我的武功有療傷奇效,也的確不會令我的傷勢好得如此之快,令我傷勢恢復得出乎意料的原因一半在我的武學,一半在這環境。”
馬吟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奇道:“與這山洞有什麽關系?難道你於這裡有奇遇,那倒是你的運氣了。”
祝名榭環視四周,笑道:“不算什麽奇遇,只是有所悟罷了,我於這山洞之中靜坐幾天,因身體受傷,不能練武,反倒更加符合所練武學的意蘊。我所學內功不知名字為何,但毫無疑問是道家高深武學,以往每日堅持練武,心心念念於武學進步,反倒落了下成,這幾日於這山洞之中,每日聽那水滴的聲音,不思武學,反倒合乎了這門內功的主旨。”
繞是以祝名榭的淡然,說起武學來也是感到抑製不住的興奮,雙眼亦是更加明亮,似灼人的火光。
馬吟吟也聽得有趣,問道:“什麽主旨?”
祝名榭繼續道:“無非兩個字,一個靜,一個虛,靜極則虛,以往無論如何琢磨這兩個字,總感覺與其有所隔離,不能得其真意,這幾日卻再也無有這種感覺。道家講究無為而治,以往我每日忙碌於練功,越是追求真氣的修煉,反倒得不到武功的精髓,可是於山洞之內,我每日靜心聽水滴,不去刻意關注武功,經脈內的真氣卻是更加活躍。當我於極靜之中感受到身外萬物都化為虛無之時,我的軀體亦隨之化為虛無,進而進入到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境界之中,體內的真氣自行運轉,如濤濤江河,不可阻礙,亦不可隔斷……”
說到這裡,他的嘴角含笑,仿佛在回憶那種不能形容的感覺。
聽見祝名榭如此解釋, 馬吟吟於心中已經相信祝名榭沒有虛言,遂高興道:“令前輩的武學的確不同凡響。”
祝名榭感歎一聲,點頭道:“的確是不同凡響,以往雖說重視,其實還是小瞧了這門武功,僅這幾日的所得,便不止使我的傷勢大為好轉,再過一兩日當能與他人動手,也令我於武學一道上大進了一步。”
這話說得絲毫不誇張,反而說得有些保守。
到了煉氣化神之後,元神會反哺真氣,進而滋養肉身,當精氣神都到達巔峰之時,便有機會將後天真氣練成先天真氣。
先天真氣與後天真氣相比,不止要強出一籌,還具有種種不同的表現。
與後天真氣最大的不同在於先天真氣不需要意識去維持運轉,自身就能於經脈之中轉動,且生生不息,遇見他人攻擊便會自動反擊。此外,還具有極強的療傷效用。
此時,處在一種奇異狀態之下的祝名榭體內的真氣不經他的控制,卻在經脈之中循環流轉,每時每刻都在修複他身體所受的傷勢,與先天真氣已經有幾分相似。
與令東來傳授他的玄功一般,能在煉精化氣階段就使真氣具有幾分先天真氣的性質的事情,祝名榭從未聽說過,就連在書籍中都未曾看到過,實乃驚人無比的一件事情。
越是了解那位無上大宗師,就越是感覺深不可測。
馬吟吟一拍手掌,興奮道:“那便好,今夜下山去山下的村子裡我尋好的那處藏身之地藏兩天,我們就能想辦法離開青城山了!”
乾糧已經吃完,兩人的確需要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