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颶風就離開了海雲島,天空又恢復了往日的清朗模樣。朱慧韞的病也逐漸好轉,不再嘔吐,還能吃些清淡食物。到了第三日,她已能下床走動,雖然步履有些蹣跚,遠不如往日那般敏捷活脫,但也算能走能動,精氣神已恢復了大半。
這期間,陽川海去看望了幾次朱慧韞,和師兄們一起端茶送水,各種呵護關切自不必說。看見小師姐臉色逐漸紅潤起來,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奕奕神采,陽川海歡欣不已,心中隻期盼著她能早日痊愈。
這日清晨,陽川海想起掌門師父閉關前對他的教誨,便想著再多加苦練劍法,於是去了歸雲堂的竹林裡練劍。他一邊揮劍,一邊回想著那日在清心樓時師父所使的“凌波探路”,便多練了幾遍。
正練著劍,竹林邊的小徑裡走出了一個人,是二師兄馬普。那馬普見陽川海獨自一人練劍,身旁無人指點,但劍招勢道勁急,有板有眼。他心中有些詫異,便問道:“陽川海,你今天這招‘凌波探路’似乎蠻有氣勢的嘛,大師兄教你的?”
陽川海收起劍,答道:“這招是那日在清心樓時,師父使出來給我看的。”
馬普一聽,心中頗不是滋味。他自加入凌波派以來,練劍五六年,師父卻從沒當面指點過他,按常理派中弟子學劍兩三年後,掌門都會親自指教一番,但也不知道是何緣故,師父卻從來不親自點撥自己,而這陽川海學劍才半年,卻能得到師父的親自指點。想到這裡,馬普心中忿忿不平,頓時壞念升起,想把氣撒在陽川海身上。
“師弟,你過來,我們切磋切磋。”馬普一臉壞笑。
陽川海愣怔了一下,道:“二師兄,我的劍術跟你差距甚大,切磋還是免了吧。”
“沒事沒事,我們師兄弟切磋,點到即止。而且我可以教你兩招,對你也是有好處的。”
陽川海抱拳彎身道:“師兄,我學藝不精,功力太淺,真不是你的對手。”
馬普不耐煩了,圓目一瞪,道:“少廢話,接招吧。”說完,他唰的拔出劍來,一劍刺向陽川海的中路。
陽川海沒料到馬普說刺就刺,隻得一個後躍避開劍鋒,然後一招“凌邁斜擊”,想封擋住馬普的劍路。馬普嘿嘿一笑,轉身來了個掃腿,然後劍頭一勾一挑,朝陽川海肩部襲去。陽川海知道馬普比自己早學劍術多年,而且其親叔叔馬福生多有指點,大師兄都未必能贏他,自己根本就不是馬普的對手,所以多采用退讓守勢。兩人過了十多招,突然馬普一個側步急追,運用內力之勁,猛然使出一招“凌霜拂穴”,只聽“啪”的一聲響,陽川海的左臂已被馬普的劍背打中,痛得他牙關緊咬,往後快速退了幾大步。
陽川海垂下手中的劍,忍著臂痛道:“二師兄好劍法,我輸了。”他以為自己收劍作罷,馬普會見好就收,不再追擊。不料那馬普還不收手,身影向前疾移,對著陽川海的下盤一個掃腿。陽川海並無防備,猝不及防,下盤不穩,頓時重重摔倒在地。
馬普見陽川海連吃兩個暗虧,心中覺得很是解氣,便收了手,看著陽川海嘿嘿冷笑道:“師弟,你的劍法確實太差,而且下盤也不夠穩扎,要勤加苦練才行,這樣吧,過兩三日我再找你比試。”說完,他扭頭就走了。
陽川海心中頓然有氣,覺得馬普有些欺人太甚。
那馬普走了幾步,轉過身道:“記住,還是這裡哦,你可不能不來,不然我就告訴馬師叔,
讓你去夥房砍一個月的木柴”。 陽川海心中火氣漸盛,大聲應道:“來就來,我陽川海也還想再領教領教師兄你的劍法。”
馬普聽了此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有種,哈哈,我們三日後見嘍。”說著,他大步往前走去。
陽川海看了看了自己的左臂,只見瘀青很是明顯,且周遭皮肉有些浮腫。而剛才那下重重摔倒,讓他的右手也擦破了皮。他隻得撿起地上的劍,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回到屋中,他拿出跌打膏藥,塗在了那些傷口上。想到著過幾日還要跟馬普比試,不由皺起了眉頭,心想:“三日之後,又該如何應對?難道繼續任由馬普欺負不成?”他知道,自己比馬普晚練了五六年劍法,這幾日再怎麽發奮苦練,也斷然不是馬普對手,二十招都很難撐過,更別說擋住他的劍路了。陽川海越想心中越煩,苦思良久也沒有對策。
突然間,有個念頭疾閃而過:“如果不用凌波劍法,用別的武功呢?或許出奇製勝,也未可知。”想到這裡,陽川海眼睛一亮,心道:“對,我切不可用凌波劍法,馬普對本派劍法比我純熟多倍。”此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在海灘上看到的礁石。
“礁石!礁石上有劍法!”陽川海心中一動,想:“對!我何不去學那些礁石上所刻劍法呢?”他心念快轉,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頓時心頭釋然。
用膳之後,陽川海就提了佩劍,出了凌波堂東門,獨自一人往千龜岩的海灘趕去。這番不帶提籃盒,也算輕裝上路,所以一炷香的時辰,他就到了那片海灘。經過千斤鍾之時,他並未看見敲鍾老者,他心中掛念著劍法之事,所以也沒去老者居住的石洞去打攪。
陽川海到了那幾片礁石跟前,只見海水皆已將它們淹沒,只露出少許礁石之角。若在旁人看來,那些礁石實在無任何稀奇之處,更不知道海面之下大有玄機。而陽川海那日機緣巧合,知道了礁石上刻有劍法,自然不會轉身離開。
他自小在海島長大,水性極佳,於是深呼吸幾口氣,隨後潛入海水下。遊入海底之後,他張開雙眼,瞧見第一塊礁石上舞劍的人像,見招式獨特,劍法精妙,便仔細多看了幾眼,牢牢記住之後,他方才遊出海面,走回岸上。
陽川海也不歇息,將剛才在海底礁石所見的兩個劍法招式,用劍在沙灘上勾勒畫出。畫完之後,他覺得第二個招式的劍鋒指向似乎和礁石上的有些不同,於是又潛入海水,去那水中礁石跟前細細觀看,果然發現自己所繪有所差錯,而且他還看見了兩個招式的名稱,一招叫“百川朝海”,一招叫“海立雲垂”。他浮出水面,遊回岸上,在沙灘上重新把第二個劍法招式勾勒出來。如此以來,第一塊礁石上的兩招劍法,已都被他原原本本地刻畫在細沙上。
陽川海調息運氣,聚精會神,依照那畫像所示的姿勢,飛騰縱越,一板一眼地揮劍舞了起來。幾遍練下來,他隻覺今日新學這兩個劍招甚為奇特,出劍飄逸,橫劍有力,收劍帶風,舉手投足之間,似藏有奔雷不息之奇崛之勢,跟自己所學之凌波劍法全然不同。
練了一會,他覺得自己的劍姿似乎有所不對,於是收起劍,再去看那劍招線條,那所畫線條甚為簡易,但從“百川朝海”的姿形之中可以明白看出,劍勢飛舞而出,輕盈靈動,但功中有守,進退兩相宜,而自己剛才的用劍過於飄忽,隻得其形而未得其神。接著,陽川海又細細對照那招“海立雲垂”的線條,其姿形看似有些笨拙,但實為收劍蓄勢,舉手投足之中卻含著余招不盡、綿綿無絕之意。
他尋思:“這兩招劍式實在精妙,內藏六七種後著,若能練至純熟之境,不是一般人所能破解。”想到此處,他心中大悅,於是不假思索,按照線條所示飛身舞練起來。他越練越興奮,須臾便進入忘我練劍的狀態,就在這大海之畔,將“百川朝海”和“海立雲垂”這兩招足足練了數十遍。
時間飛逝,轉眼就是半日過去。陽川海一看時辰,已近中午,於是緩緩收起長劍,吐納調息一番,隨後往凌波堂走去。一路上,他心中揣想著或許這套劍法可以抵擋馬普的劍招,心情也是歡快了許多。
回到凌波堂,陽川海心中掛念朱慧韞,便去其住處找她,到了凌雲閣,陽川海在樓下輕輕呼喚“小師姐”,但無人應答。陽川海猜朱慧韞不在屋中,可能去清心樓練字了,於是便出了庭院,從北部的走廊直奔清心樓而去。他上了二樓,果然看見朱慧韞獨自一人,在那裡安靜練字。今日她身穿一襲淡紅色紗裙,腰間用水粉色古紋雙蝶雲系成一個耀眼的相思結,墨色的秀發輕輕挽起,斜插著一支碧落髻,肌膚晶瑩如玉,粉黛略施,整個人散發出大家閨秀之氣質。
見陽川海前來,朱慧韞揚眉一笑,左手向他招手,右手仍然拿著毛筆在紙上臨摹。
陽川海走上前去,看了朱慧韞的氣色,知道其已然痊愈如初,心中釋然,道:“小師姐,病一好就來此練字,師父知道了肯定誇你幾句。”
朱慧韞嬌嗔道:“別提了,我在臨摹柳公權的字,不知為何發現好生難寫。”她停下筆來,看著自己剛寫的帖子,搖頭道:“這柳體用筆十分靈活,但我老是寫不來,他起筆多方,收筆多圓,長畫多瘦,短畫多肥,豎筆多挺健,而我怎麽臨摹都寫不出他那種神韻來。”
陽川海微笑道:“小師姐莫著急,慢點寫,以你的聰慧,多寫幾次就能慢慢領悟的。”
朱慧韞嘟著嘴道:“你快過來,教我把這收筆給寫圓了,我怎麽寫都收不好這個筆。”等陽川海走近,朱慧韞上前一把將他的右手拉過來,讓他抓住自己所握毛筆的上部,手把手的教其揮筆。兩人手心手背相抵,抖動手腕齊齊運筆,別有一番情致。
雖然只是手貼手,但畢竟也是皮肉相觸,第一次和小師姐如此肌膚相親,陽川海不免心波蕩漾,鼻中又聞到她身上的處子淡香,頓然有些面紅耳赤。
朱慧韞將那筆劃寫完,看了一眼,道:“算了,我還是練練顏真卿的行書吧。”於是,兩人將各自的手都離開那兔毫毛筆。
陽川海心情稍有平靜,便幫朱慧韞將所寫過的書法收起,到一旁取出新紙,又從書法帖集裡找出顏真卿的《祭侄文稿》,放到朱慧韞跟前。朱慧韞道:“還是川海師弟貼心,前幾日我身體小恙,大師兄讓三師兄端茶送水,我總感覺三師兄人雖熱心,但辦事有些毛手毛腳,不合我心意。”
陽川海笑而不言,在一旁用硯台幫助朱慧韞磨墨。朱慧韞用毛筆蘸了些新墨汁,就開始練習開來。她對顏真卿書法倒似乎頗有心得,今日寫出來的字也是結構縱逸,氣勢充沛,頗有顏體書法之神韻,這對於一個女子而言,殊為不易。寫了十多行,她發現前後運筆氣勢頗有不同,心中覺得好奇,便問道:“川海,你有沒有感覺這《祭侄文稿》通篇的筆法有所不同呢?”
陽川海道:“小師姐說的對,確實有不同。”
朱慧韞好奇地問道:“為何?”
陽川海道:“當年顏真卿揮寫這《祭侄文稿》時,有一段史實,小師姐可知否?”
朱慧韞搖頭道:“不清楚,你且說說。”
陽川海歎了一口氣道:“公元755年,唐代安史之亂發生後,北方多數郡縣在叛軍攻擊下紛紛陷落,而顏真卿的平原郡仍在堅守。其時,常山太守顏杲卿為顏真卿的兄長,與顏真卿一樣堅守城池,力抗叛軍,其子顏季明則負責聯絡。後來安祿山圍攻常山,經三天激戰,常山糧盡水竭,陷於敵手,顏杲卿被叛軍俘獲。叛軍將刀架在其子顏季明頭上,讓顏杲卿降服,顏杲卿不屈,最終顏季明被殺,身首異處。顏真卿得知凶信後,立即派人至洛陽、河北尋找屍骨,僅得到侄子顏季明的頭顱,其余屍身部位不知去處。當時顏真卿悲痛之情難以言表,隻得將侄子的頭顱運回長安安葬。這篇書法名作《祭侄文稿》,就是他追祭侄子所寫的。”
朱慧韞一聽,也是輕聲歎息,道:“顏氏一家,真是忠烈!”
陽川海沉聲道:“所以本帖前十二行,是顏真卿敘述個人身份和稱頌侄子生前所做事跡,書寫時心情尚較平靜,字也寫很規矩、圓渾。到了後面,筆鋒就有大變化了!小師姐你看,至“賊臣不救”,尤其“父陷子死,巢傾卵覆”時,顏真卿當時是憤慨、悲痛之心情難以自禁,字也逐漸突破原來的矜持規矩,忽大忽小,時滯時疾,至末兩行之“視而有知,無嗟久客”,特別是“嗚呼哀哉,尚饗”,似無意於書,信筆而書。”
朱慧韞邊聽邊點頭,似乎理解了此行書的運筆要義,看著陽川海道:“川海,你還知道這麽多呢,比我強多了。”
陽川海道:“我自小是孤兒,在街邊流浪多年,有時也幫書攤主人看看攤子以換取一點薄餅雜糧,有時候就翻看那些書籍了,才會略懂一二。”
朱慧韞點頭,又道:“那我再問你啊,這顏真卿和他哥哥既然都是忠臣,那唐朝有那麽多忠臣為何最後還是滅亡了呢?”
陽川海道:“小師姐,這說來話長了,這是史學家們才說得清的事兒,我也是一知半解。”
朱慧韞眨了眨眼睛。陽川海想了想又道:“其實就算史學家知道歷代朝代滅亡原因,就算忠臣有進諫又如何,如果皇帝昏庸、朝廷腐朽,百姓還不是照樣難逃家國動蕩之苦。你看現在,我們南宋也是面臨國破之苦,哎!”
朱慧韞似有所悟,問道:“對了,你知不知道現在我們的南宋小皇帝情形如何?現在朝廷在哪嗎?”
陽川海歎氣道:“聽說當日臨安城投降前夜,益王趙昰、廣王趙昺在駙馬都尉和國舅等人護送下潛出城外,逃往婺州,後又至溫州,為趙宋王朝保留了一絲血脈。此後,張世傑、陸秀夫也陸續率殘部到溫州會合。文天祥、陸秀夫擁立趙昰為天下兵馬都元帥,圖謀再度中興。前年的六月中旬,趙昰一行輾轉到福州後稱帝,史稱宋端宗。此時天下還有幾分在我們宋人手裡,宋朝約有軍隊二十萬上下,如果指揮得當,勝負也未可知,但宋朝君臣失策,低估了元軍,致使揚州淪陷,真州、通州相繼失守,我宋朝失去了長江以北的最後據點。在元軍壓迫下,聽說流亡宋朝一步步往南逃亡,如今小皇帝具體在哪,我也不知。不過也有人說,輾轉來到了我們廣東一帶。”
朱慧韞聽完,便不說話了。她又練習了幾筆,發現自己所寫的結構和筆法還是不理想,頓覺沮喪,跺了跺腳,把手中兔毫毛筆一扔,嘟起嘴道:“不寫了不寫了,還是去練劍吧。”說完,她拿了佩劍,往樓下的空地走去。陽川海便也提了自己的長劍,跟在朱慧韞身後下了樓。
到了場地中央,朱慧韞可愛地眨了眨眼睛,道:“川海師弟,我這幾日都在屋裡,沒離開過凌波堂,都悶死了。要不我們去一嘯崖,好吧?陪我去山裡透透氣?”陽川海一聽,當即點頭,他覺得朱慧韞喜歡做的事,自己多支持就是了。朱慧韞開心一笑,伸出手去拉陽川海手臂,兩人親昵地往清心樓外跑去。
出了凌波堂的南門,兩人便往一嘯崖方向走去。走沒幾步,到了一個分岔路,只見有三條山路蜿蜒在草木之中。兩人知道,其中兩條路都可通往一嘯崖。朱慧韞玩心頓時生起,嘻嘻一笑道:“川海師弟,我們玩個遊戲可好?”陽川海笑著點頭。朱慧韞道:“我們從此處分開,各走一條小路,看看誰先到達一嘯崖,如何?”陽川海覺得小師姐的調皮模樣,甚為可愛,於是笑著點頭。朱慧韞又道:“如果你輸了,下山之時你可要背我。如果你贏了,我就去耳聾伯的貢柑園裡買五個大貢柑給你嘗鮮。”陽川海哈哈一笑,應承下來。朱慧韞一臉歡喜之色,隻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頗為好玩,便將手中的佩劍揚了兩下,以示揚威,然後蹦蹦跳跳的往北向的小山路走去。
陽川海看著朱慧韞活蹦亂跳的樣子,心中很是欣喜。因小師姐平日在師父和眾師兄弟面前,幾乎都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今日如此歡快跳脫,看來是心情頗佳,方能如此活潑爛漫。見朱慧韞的身影消失在山林草叢之中,陽川海也闊步從另一個小山路走去。他對此次輸贏看得極淡,所以一路上不急不忙,按照自己平日正常的登山之速向一嘯崖行進。這沿途山色蔥翠,高山飛鳥,美麗景致自不必說了。
走了約一炷香的工夫,陽川海走出了幽靜小路,邁入一片開闊平地,見平地旁的一塊大石上寫著“一嘯崖”三字,便知道自己已經到了。看了看四周,並沒見到朱慧韞。閑著沒事,他拔出劍來,將今日新學的兩招劍法使了一遍,感覺劍路連貫,手感頗佳。想到或許可以抵擋馬普幾招,他心中心情登時十分舒暢,一聲長嘯,倒縱出去,在半空輕輕巧巧一個轉身,向前縱出,落下地來,站定腳步,這才睜眼,只見雙足剛好踏在危崖邊上,與崖緣相距只不過兩尺,適才縱起時倘若用力稍大,落下時超前兩尺,那便墮入萬丈深谷,化為肉泥了。他正想:“我做事還是稍顯魯莽,要是再多踏前一兩尺,今日就得死於此山崖。”
忽聽得身後有人拍手笑道:“川海師弟,好得很啊!”正是小師姐朱慧韞的聲音。陽川海心喜,轉過身來,只見朱慧韞手中提著幾束花,笑吟吟的道:“川海師弟,居然被你給贏了,真是討厭!”她放下花兒,將手中佩劍放在山石上,說道:“你方才那個閉目轉身後躍,十分好玩,我也來試試。”
陽川海心想玩這遊戲可危險萬分,自己剛才一時興起,魯莽之下來玩也是危險至極,小師姐傷病初愈,力量稍一拿捏不準,那可糟了,但見小師姐興致甚高,也不便阻止,當即站在懸崖邊,隨時準備接應。朱慧韞一心要賽過陽川海,心中默念力道部位,雙足一點,身子縱起,也在半空輕輕巧巧來了一個轉身,跟著向前竄出。她隻盼比陽川海落得更近懸崖邊,竄出時運力便大了些,身子落下之時,感覺山風冷嗖,突然害怕起來,睜眼一看,只見眼前便是深不見底的深谷,頓時嚇得大叫兩聲。
陽川海早有準備,一伸手,拉住她左臂。朱慧韞落下地來,只見雙足距崖邊約有兩尺多,確是比陽川海更前了些,她驚魂略定,笑道:“師弟,我比你躍得更遠,這次算我贏了。”陽川海見她已駭得臉上全無血色,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笑道:“這個玩意下次可不能再玩了,師父要是知道了,非嚴厲斥責我不可,只怕得罰我去夥房砍柴一年了。”
朱慧韞定了定神,退後兩步,笑道:“那我也得受罰,咱兩個就在夥房一同砍柴,豈不好玩?天天可以比賽誰砍的木柴多。”陽川海道:“咱們天天一同在夥房?”他不由得心頭一蕩:“我若得和小師姐在夥房日夕不離的共居一年,豈不是難得的快活美差?唉,哪有此事!”說道:“就只怕師父叫你在清心樓中苦練字法,一步也不許離開,那麽咱們就一年都不能見上一面了。”
兩人離開懸崖邊,並肩走回平地,各自拔出佩劍。陽川海道:“小師姐,你劍術比我高明,我使一招‘凌雲有信’,你幫我指點一二可好?”朱慧韞點頭道:“你盡管使出來哈。”
陽川海右手持劍,扎好馬步,接著身子前傾,手中長劍掄出一道圓弧,正是凌波劍法的“凌雲有信”。朱慧韞看著他,拍手道:“川海師弟你這招使得真是好看,三師兄常說你一表人才,真是如此呵。”說著她將佩劍提起,近身一劍揮來。
陽川海趕緊扭身一躲,那來劍從其手臂三寸之處堪堪滑過。陽川海笑道:“好險!這一招要被小師姐你打中,我這一表人才可就變成了半表人才。”
朱慧韞聽了陽川海這句風趣之言,更是哈哈一笑,手中的劍並不停下,順勢彎腰使了一招“凌霜拂穴”,攻向其中路。陽川海先是斜後退半步,接著運用臂力掄動長劍,一招“凌越星移”將朱慧韞的來劍擋了開去。
此時,陽川海突然驚訝的發現,刻在礁石上的那招“百川朝海”和自己方才剛使的“凌越星移”竟然有些相似之處,不過劍勢、劈向、後招還是有較大不同。於是他不假思索,使出“百川朝海”,攻向朱慧韞持劍的右臂方向。朱慧韞沒料到陽川海會再使看似同樣的招數,而且劍法有異,頓時大驚失色,急忙扭腰變身退避,險險躲過這一劍。
朱慧韞詫異道:“咦,川海師弟,你剛才使的是‘凌越星移’,怎麽有些變化了?怎麽威力大增呢?”陽川海心中一震,為自己所學新劍法有此威力而感到欣喜,但小師姐這麽一問,也令他有些語塞。他正欲開口告知朱慧韞有關礁石上劍法的事兒,但心想,自己沒告訴師父就去學了別家的劍法,小師姐會很不高興的。她病情初愈,還是來日再酌情告訴她為好。於是陽川海減緩了手中的劍力,道:“小師姐見笑了,我就隨便亂揮幾下而已,變化是談不上的,威力大增更加不敢當。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方才我是亂劍之舉,小師姐你莫太在意。”
朱慧韞收起劍來,微笑道:“看來我爹說的沒錯,你真的是天資過人。‘凌越星移’這招我比你早練五六年了,但發現你使出來之時威力卻是比我要大。去年我央求爹爹讓你學習劍法,看來是對的了。”
陽川海道:“小師姐,原來當時你也幫我向師父求情?”朱慧韞點頭道:“去年夏至之時,我聽大師兄說,你是習武之才,不要再留在夥房乾活。我便信了,也去向我爹求情。當時爹爹並不答應,我想起你從前對我的各種好,便氣得哭了,把自己鎖在屋中兩日沒出門,後來爹爹願意讓你練習劍法了,就讓大師兄來找我,我才出門了。”
陽川海瞧著她的小臉,想著當日她雙目微腫的哭泣模樣,不禁甚是感動,暗想:“她待我如此,我便為她死上百次千次,也是甘願。”他上前靠近她道:“以前我以為自己能離開夥房不再打雜,是大師兄引薦以及掌門師父厚愛,今日才得知小師姐你的功勞也是這麽大,哎,叫我不知道怎麽報答你了。”
朱慧韞笑道:“你這話說的有些生分了,我聽陳阿生師兄說,那日我生病臥床,所需藥材都是你一人風裡來雨裡去的從‘何記藥鋪’買來的。”陽川海道:“應該的,我不過是跑跑腿而已。”朱慧韞問道:“對了,顏家巷那裡有新開了一家醫館,名為‘顏太丞家’,你為何不在那裡買藥,何必要多跑兩裡路去‘何記藥鋪’呢?”陽川海微微一笑,將當晚的事兒簡略說了一下。
朱慧韞聽及他差點被大招牌砸傷,心中很是感動,雙目中流露出憐惜神色,道:“川海師弟,其實你當時不用著急,可以等第二日颶風過境,再去幫我買藥也不遲。反正我得的不是大病,只是輕症而已。”陽川海緩緩搖頭,說道:“那時我心中不安,哪裡會等得及到次日才去買藥,萬一把你病情耽誤了,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有何顏面活著見師父呢?”朱慧韞低聲道:“但如是我死了,你便不想活了?”陽川海道:“正是。小師姐,如果是我懶惰怠慢而導致你無藥可用,我也是決計不能活了。”
朱慧韞緊緊握住他的雙手,心中柔情無限,低低叫了聲“川海”。陽川海想張臂將她摟入懷中,卻是不敢。兩人四目交投,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動也不動,此時山風吹拂而來,直讓人感覺此情此景殊為難得。
一會兒,朱慧韞道:“川海,最近我為何時時見到你?”陽川海奇道:“你時時見到我?”朱慧韞道:“是啊,我生病之時,一合眼,便見到你了。那一日發燒發得最厲害,大師兄說我老說囈語,盡是跟你說話。”陽川海臉一紅,心中無比高興。朱慧韞道:“等我病情略微好轉,大師兄就拿我夢見你的事來逗笑於我。”說到這裡,她自己也雙頰飛紅,不說下去了。
陽川海見她神態忸怩,別有一番可愛之處,心中一蕩,暗想:“其實這幾日我也何嘗不是都在想你。”但這話他並沒說出口,鎮定了一下心神,道:“小師姐,你的病剛好,在這高峰冷崖不宜呆太久的,我們還是下山吧?”朱慧韞點頭稱好,她臉頰上的緋紅還未完全退去。
陽川海將兩人的劍都提到自己手中,還挽起那幾束花,扶著朱慧韞拾階而下,兩人肩並肩,繼續有說有笑的往山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