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閩南，天高氣爽，陽光和煦，古道邊鮮花綻放，樹葉雖略顯微黃，但照樣漫山遍野鬱鬱蔥蔥，空氣中彌漫著收獲的味道，這派景致，著實令人賞心悅目。

　　山道上，一個腰間佩劍的年輕男子正徐徐走來，他腰間朱紅白玉腰帶，上掛玲瓏腰佩，氣質優雅，英氣逼人。不過劍眉微蹙，眉宇之間流露出一股愁鬱之色。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陽川海。

　　這些時日來，他遍尋柳曉然的下落，然而她杳無音訊。兜兜轉轉，他便又回到漳州來。這陣子他牽掛柳曉然的安危，經常夜不能寐，更讓他心焦的是，丐幫友人也沒有關於柳曉然的訊息傳給他。

　　陽川海見路邊有個茶館，他連續趕路，覺得有些疲累，便進了茶館歇息。茶館裡的人不多，就正中間的桌子上有兩人坐著。陽川海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正中間桌子那兩人一個是青衣人，還有一個是虯髯客。青衣人喝了一口茶，問那個虯髯客:“季兄，方才你說看到劍癡了?”陽川海聽到“劍癡”兩字，眼中一亮，便側耳聆聽。

　　虯髯客點頭，道:“嗯，除了劍癡，還有昔日的柔芙公主。”

　　青衣人摸了摸腦袋，不解道:“這兩位，為何會在我們閩南出現呢?”

　　虯髯客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青衣人道:“季兄，江湖上都稱你為‘順風耳’，你的消息自然是靈通的很。今日這茶也喝了，你就跟小弟說說，這劍癡和柔芙公主當年的事情吧?”

　　虯髯客道:“當年?”青衣人瞪著眼睛道:“對啊，當年他們真的是夫妻?”

　　虯髯客微微一笑，道:“他們當年的事兒，我是知道一些，但不說也罷。”

　　青衣人眨了眨眼，隨後從懷裡取出一小包茶葉來，輕輕攤開那薄紙，頓時，裡面的茶葉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淡淡幽香。虯髯客夾起一片茶葉，仔細端詳一番，眼睛一亮，驚聲道:“武夷山大紅袍?”青衣人面有得色，點了點頭。

　　陽川海一聽，也是微微一震。原來這大紅袍是武夷山最負盛名的茶，被譽為“茶中之王”，生長在九龍窠內的一座陡峭的岩壁上，茶樹僅有三株，每年所產茶葉極為稀少，僅為數兩，頗為珍貴。據說這大紅袍茶衝至九次，尚不脫原茶真味，仍有桂花之香。宋代被列為皇家貢品，名聞海內外。

　　青衣人小心翼翼地泡了一杯大紅袍茶，放到虯髯客身前。那虯髯客先是聞了聞那獨特的桂花香，隨後細細品茗，頓覺茶香入心，唇齒留香。他點了點頭，道:“柳兄，你拿這麽好的極品貢茶招待我，那我今日若不把壓箱底的江湖往事告訴與你，就太不夠意思了。”他喝了一口大紅袍，道:“今日我就把劍癡、掌聖和柔芙公主的往事，與你說說吧。”青衣人面露喜色，點頭說好。一旁的陽川海聽到“掌聖”兩字，心頭又是一震。

　　虯髯客道:“話說當年，掌聖、劍癡這對師兄弟皆愛慕這位柔芙公主，而最起先呢，這位宋朝公主是喜歡掌聖的，但那劍癡一片癡心，卻不放棄。後來呢，掌聖受青竹幫老幫主顧一通的器重，當上了青竹幫的幫主。這位柔芙公主不喜江湖的恩怨是非，想讓掌聖退出江湖，一起歸隱田園，但掌聖覺得那樣有負顧老幫主的重托，他一心想著壯大青竹幫，不肯退隱。這還不算，他還不聽柔芙公主的勸告，執意要和劍癡比武，並誤殺了柔芙公主的愛仆小蘇。”

　　青衣人眨了眨眼，道:“小蘇?”

　　虯髯客點頭，

品了一口茶，道:“對，這個小蘇乃是和柔芙公主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雖為主仆，但情同姐妹。當日掌聖和劍癡比武之時，那小蘇就在一旁觀看，她平日與這二人都極為要好，生怕二人在比武中受傷，便上前勸阻，不料被正與劍癡比武中的掌聖誤傷，大退數步掉下懸崖，從此杳無音訊。”　　青衣人道:“那還得了?那柔芙公主肯定不高興了。”

　　虯髯客點頭，道:“那柔芙公主一怒之下，就和劍癡走了。沒多久，兩人生下一女，名叫歐陽青青。不過後來，公主覺得劍癡太癡迷劍術，兩人漸漸就不和了。特別是臨安之事，讓公主大為失望。”青衣人眼睛一亮，道:“臨安?”

　　虯髯客聞了聞大紅袍的茶香，繼續道:“當年元軍攻打南宋朝廷所在地臨安，臨安告急之時，柔芙公主希望劍癡去臨安解救她的乳母出城，而劍癡當時癡迷劍術還忙著與人比武，路上耽擱了一些時日，沒有及時趕到臨安，結果柔芙公主的乳母死於元軍刀下。柔芙公主心灰意冷，毅然離開劍癡，棄他而去，獨自跑到鄉間歸隱去了。”

　　青衣人點頭道:“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陽川海在一旁聽完，恍然大悟。虯髯客所說的“小蘇”定然是蘇淡悅無疑，那日蘇淡悅跟他說，自己中了柔芙公主情郎的鐵掌而跌下懸崖，當時陽川海不明就裡，今天方知原來是這般緣由。

　　就在此時，茶館外頭走進來一個黃衣男子，他一看見那青衣人和虯髯客，臉露喜色，走了過去，三人看似是老熟人，互相打起了招呼。

　　黃衣男子一坐下，便道:“二位仁兄，你們猜我方才在東城門那裡看到誰了?”

　　虯髯客好奇道:“誰?”

　　黃衣男子一臉得色，道:“掌聖林松竹！”虯髯客和青衣人臉露驚訝之色，道:“掌聖居然也在此地出現?那麻煩大了！”

　　黃衣男子不解道:“麻煩?掌聖武功蓋世，誰敢找他麻煩?”虯髯客搖頭，道:“黃兄，你有所不知啊，這掌聖、劍癡同時在此地出現，要出事的！”青衣人也道:“我看呐，這兩個絕頂高手要比試一番。”

　　陽川海聽到這句話，心頭一震，暗道:“此人所言有理，掌聖和劍癡本有罅隙，而且柔芙公主也在，今日相遇，弄不好真要大比武一場。不行，我得去勸勸！”想到這裡，陽川海起身拿起行李包袱，便往外頭趕去。

　　陽川海行了一段路，向路人詢問了東城門的位置，便施展輕功，飛速趕路。大約一炷香的工夫，他來到了東城門邊上。此時，不遠處的林子裡有言語之聲傳來，陽川海當下飛縱過去，躍上一棵大樹向下俯瞰。

　　只見不遠處立著三人，果然是掌聖、劍癡和柔芙公主。那柔芙公主腰如約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身穿一襲素錦宮衣，外披水藍色輕紗，微風吹過，輕紗飛舞，整個人散發出淡淡靈氣，有著一般中年婦女所沒有的獨特雍容氣質。

　　只聽這位南宋公主對劍癡道:“你將你師兄趕走，我不想見他。”

　　掌聖聽了，一臉失望，道:“阿芙，你何必如此呢?”

　　柔芙公主面無表情，繼續對劍癡道:“你讓他走，然後我就考慮跟你去見女兒。”

　　劍癡眼皮一翻，對掌聖道:“師兄，阿芙的話已經講得很明白了，我看你還是走吧。”

　　掌聖一臉痛苦狀，面向柔芙公主，道:“阿芙，當年我失手將小蘇打下山崖，真的是錯手，不是故意的。這麽多年了，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柔芙公主臉有慍色，道:“你說我能原諒你嗎?小蘇死了，和我情同姐妹的愛仆死了，我怎麽原諒你，你能讓他死而復活嗎?”

　　掌聖一臉愧疚，道:“但也許她沒死，你最近不是也聽說她還活著嗎?”

　　柔芙公主道:“那只是聽說而已。”

　　劍癡用手輕輕拍了拍掌聖的肩膀，道:“師兄，你就別惹阿芙生氣了好吧?”

　　掌聖一把推開劍癡的手，道:“你別碰我，我沒你這個師弟。”

　　劍癡被對方這麽猛然一推，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了，道:“好！你不認我這個師弟，我也不想認你這個師兄！你快走吧。”

　　掌聖皺眉頭，道:“走?你叫我走，我就得走?”

　　劍癡橫眉一豎，道:“不走?難道你想留在這裡跟我比試一番?”

　　掌聖心中火氣，道:“一言不合你就想跟我比試?好，看來你這些年玄月劍法又上新境界了，來來來，使兩招讓師兄我瞧瞧！”

　　劍癡道:“你以為我不敢?從小到大我就沒輸過你！”

　　掌聖越發火氣，道:“好，那就來！我們二十多年沒交手了，今天就過兩招。”

　　劍癡眼睛一瞪，拔出劍來，道:“交手就交手，你以為我怕你?”

　　說著兩人都退後一步，蓄勢一番，隨後彼此飛身上前，掌聖左掌如電，使出玄陽掌法，劍癡右手揮劍如虹，使出玄月劍法。兩人乃是江湖一等一的絕頂高手，這掌劍相擊之下，猶如雷霆出擊，頓時四周飛沙走石，聲勢氣場極為驚人。

　　柔芙公主沒料到兩人居然說打就打，不禁愕然，道:“你們都住手，別打了！”

　　不遠處的陽川海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也是心中著急，飛身從樹上縱躍過去。掌聖和劍癡見有個身影飛縱而來，頗感意外，便停下手來。

　　陽川海來到他們跟前，抱拳施禮道:“兩位前輩且莫交手。”

　　掌聖見是他，面露喜色，道:“年輕人，你果然在此地。我們三人就是來找你的！”

　　陽川海不解，道:“找我?”

　　柔芙公主點頭道:“陽少俠，是我想找你，他們兩個就陪我來了。”她走近前來，問道:“聽說小蘇沒死，你還見過她，是真的嗎?”

　　陽川海點頭道:“是的，蘇淡悅前輩確實沒死，在下數月前還見過她。”說著，他打開自己的行李包袱，將柔芙公主那日贈送的藍石玉佩拿了出來。那玉佩上有兩個寶石孔，柔芙公主贈予陽川海之時，只有一粒寶石，因而殘缺。但自蘇淡悅贈予另一粒寶石之後，陽川海就將第二顆寶石鑲嵌了進去，因而今日藍石玉佩的兩個窟窿已都有寶石，不再殘缺了。

　　柔芙公主看著那完整無缺的藍石玉佩，臉上露出激動神情。陽川海將藍石玉佩遞給她，道:“蘇淡悅前輩將這粒寶石贈我之時，說這寶石原本是你贈予她的，說你們一人一顆，永不相忘。”

　　柔芙公主聽到此處，眼角泛起了淚花，道:“太好了！小蘇……小蘇還活著！”

　　一旁的掌聖和劍癡也是面有喜色，師兄弟二人相視一笑，似乎已然忘記了剛才的爭吵。

　　柔芙公主道:“陽少俠，你是如何遇見小蘇的?”

　　陽川海當下將自己前去六有山莊之時，中途遇見蘇淡悅的整個經過都說了出來。他還拿出一張紙，將蘇淡悅所住之地的方位繪畫出來。

　　柔芙公主如獲至寶，將那紙張貼身藏好。她向陽川海再次致謝，然後轉身跟掌聖和劍癡道:“你們誰陪我去找小蘇?”

　　掌聖上前一步道:“自然是我啦，當年我誤傷了她，自然是當面去道歉才是。”

　　劍癡眼睛一瞪道:“你這人一向毛手毛腳，怕是照顧不好阿芙，還是我去為好。”

　　柔芙公主看著兩人，道:“你們兩個要不都去吧，畢竟當年因為你們兩個動手比武， 才弄得小蘇被打下山崖。還有啊，以後你們還是少些爭吵吧，都老了，何必有那麽多的爭論呢?”

　　掌聖、劍癡相視一笑，點頭說是。掌聖走到陽川海跟前，道:“小兄弟，這次多虧了你啊！”陽川海笑道:“前輩您客氣了！”

　　劍癡瞥了陽川海一眼，又跟柔芙公主道:“阿芙，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趕路了。”柔芙公主聽了，看了看遠方的落日，便點頭。

　　陽川海見已是黃昏，於是抱拳施禮，向三人告別。柔芙公主再次向他致謝，隨後往城裡走去，掌聖、劍癡揮手告別陽川海，便隨同柔芙公主一起趕路。不一會兒，三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山林暮色之中。

　　待掌聖他們走後，陽川海拿起自己的行李包袱，提劍往藍夢姑老家行去。他如今已無去處，只能寄望柳曉然會重返那裡，或者藍夢姑看望老友後能歸來。

　　第二日，陽川海就來到龍海的埭美村。入了該村，眼見一水環繞，紅瓦翹簷，他就想起那日和柳曉然攜手來此的情形。彼時二人同行，心中滿懷希望，而如今他是形單影隻，想到這裡，陽川海不禁有些唏噓，格外地想念起柳曉然來。

　　陽川海很快便來到那座老宅。敲門後，有個中年婦女開門，說藍夢姑還是沒回來，也沒說具體去哪裡，還說最近沒有姑娘前來找藍夢姑。陽川海聽完，心頭一沉，再次感覺希望破滅了。他告別開門的婦女，離開了藍夢姑的老厝。

　　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許久，心中無比牽掛柳曉然，沉痛不已。黃昏時分，見天色已晚，才尋了一家客棧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