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風瑟瑟。
月亮依舊高懸於天空之上,靜靜地俯視人間。
這一夜注定會發生許多事情。
但是天空上的圓月卻依舊沒有半分情動。
或許是因為這數千萬年來,它已經看過了太多太多的戰火紛爭爾虞我詐。
麻木。
習慣。
有這種感覺的不光只有明月。
還有此刻策馬狂奔於地面的這一騎輕騎,自方才他又南櫟城策馬奔騰而出,過了如此之久之後他已經可以模糊的看到南望城的影子。
他一直麻木的揮動著馬鞭,始終面無表情。
突然?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
於是他勒緊韁繩,生生止住了自己拿疾馳的腳步。
他翻身下馬,看著不遠處南望城那模糊的影子,他猶豫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有了這種心思。
作為一個死士而言。
對目標有了別樣的感情,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南望城。
痛苦。
而又複雜。
他其實不是個燕人。
他是個諜子。
一個自幼年起被扎根在大燕許久的諜子。
久到他說的燕語純正無比,卻快要忘了家鄉的鄉音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諜子。
終於。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
其實,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從他平安無事的離開南櫟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根木棍。
橫放在口中咬住。
然後抽刀,對著自己的胸膛用力的劈砍下去。
隨著一聲被壓抑到極點的低吼之後,他手中的刀跌落到地上。
他也整個人跪伏在地。
汗水。
鮮血。
隨著他那痛苦扭曲的面龐一點點的滴落到地面。
但是他卻始終用力的咬住木棍,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的聲響。
哪怕他此刻距離南望城還有一段距離。
他只能不斷壓抑著自己的痛苦,唯一能做到的只有扭曲著自己的身體。
就像一條被斬斷身體的毒蛇。
他麾下的戰馬打了個響鼻,緩緩的走到他的身邊,想要用自己的頭顱輕輕的蹭一蹭自己的主人。
它雖然不明白自己的主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但這也是它在此刻唯一能夠為他做的一件事。
但是他卻粗暴的一腳將戰馬踢開。
他不能讓戰馬的頭上蹭到他的鮮血。
這次要做的事情,由不得半點瑕疵,哪怕……
被踢開的馬兒委屈的站在他的身邊,不停地圍著他打轉。
它不明白。
他沒辦法。
一人一馬痛苦的在這寒夜中等待著某些東西結束。
終於,他可以忍受那股身體上的劇痛,與鮮血流失後帶來的無力感。
他強忍著疼痛翻身爬到馬上。
整個人如同一具屍體一樣趴在馬背上,他用力的抱緊戰馬的脖頸,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血水打濕了馬兒的鬃毛。
或許是淚水。
誰知道呢。
他拍了拍馬兒。
戰馬便開始狂奔。
南望城的影子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
他的意識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
……
此刻駐扎在南望城城樓上負責巡邏的士兵正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
這一夜似乎跟以往那許許多多的夜晚一樣,
寒冷。 太平。
雖然南望城屬於大燕邊境。
但是它卻與南唐,西夏接壤,以地理而言。
這南望城算是兵家必奪之地!
但是這五年來,卻始終太平無事。
他們也已經習慣了巡邏只不過是個過場。
除了前不久他李冉居然打下了南唐的南櫟城這件大事之外,哪怕九國之間如何打生打死,但南望城依舊太平。
畢竟這裡除了依靠西夏與南唐之外,面對的更是一片渺無人煙的荒漠,這裡實在是太窮了,窮到幾乎沒人願意奪取這裡。
就當這一隊巡邏的士兵商議著等換防結束後去哪個紅帳子裡找哪個姐兒好好發泄這一晚的疲累,說著哪個姐兒的舌功了得,正說的開心的時候,突然一個眼尖的士兵看到了遠處有一個黑點,正快速的朝著南望城而來。
於是他拍了拍同僚的肩膀說到:“你們看,那是不是有個人過來。”
同僚們紛紛轉頭看過去,卻發現黑暗之中哪有什麽人影存在?
眾人頓時調笑到:“你個童子雞莫非是聽的小娘子之後邦邦硬,不好意思了?”幾個老兵油子勾搭住他的肩膀說到:“沒事。今兒個哥就帶你去帳子裡開開葷。你也不用每天都用五姑娘做消遣勒。”
那名年輕人滿臉通紅的辯解到:“不是,我真的看到有個人影。不信你們看,剛才還在那!”
說著,他便朝著城外一指。
眾人繼續笑到:“知道了,放心你的終身大事哥兒幾個今晚就給你……”
他們下意識的扭頭看過去。
這一次他們也看到了一人一馬正飛快的朝南望城而來。
他們頓時收聲,紛紛彎弓搭箭直對著那一人一馬。
嚴陣以待。
“底下的,幹什麽的?”樓上的巡邏隊的校尉大聲喊到。
可是他卻沒有得到回應。
頓時他的臉色開始變得凝重。
這時那年輕人繼續說到:“你們看那人好像是是趴在馬背上的,你們說會不會是個死人啊?”
那城防校尉依舊沒有放松警惕,只是恍惚間似乎看到了那一騎身上居然也穿著燕軍的製式甲胄,但他卻擔心這可能是個陷阱。
所以他對身邊的士卒說到:“小心防備,我下去看看,如有異動。不要管我。直接射殺!”
“諾!”這一次眾人看著他那嚴肅的目光,沒有調笑,只有遵從。
校尉取了一根繩索纏在腰上,從城樓上快速滑輪到地面,他拔出腰間長刀將繩索砍斷。
然後嚴陣以待的注視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身影。
終於他看到了那個人的模糊的樣貌。
很熟悉。
似乎在紅帳子裡打過照面。
“自己人嗎?”他提著的心有些放松下來,但是他仍舊擺出了進攻的姿態。
城防容不得半分差錯。
直到那馬兒來到近前,他看到了那熟悉的甲胄帶著一股子血腥味。
他終於想起了這人是誰。
他飛快的跑到戰馬的身邊,對著躺在馬上的人說到:“魏霄,你不是隨營去接管南櫟城?怎麽回事?南櫟城出事了?南唐出兵了?”
躺在馬上的魏霄虛弱的對這名校尉說到:“李冉……兵變!
圍困我軍。
速援!”
說完這句話,魏霄便昏死在馬背上。
那名校尉聽到這句話後。
整個人面色大變,他曾經配合李冉打過一場圍殺之戰。
他清楚李冉手底下到底是一群什麽兵。
那是一群不要命的主!
所以他抬頭大喊:“速去通報招討使城主大人,李冉於南櫟城兵變。以圍困我駐守南櫟城士兵。
速開城門救人!”
……
砰。
睢然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到牆上。
憤憤的說到:“不可能!
他李冉不可能兵變!”
說完他指著面前通報的士卒與大堂中的將領說到:“就算你們一個個都叛了,他也不可能叛!那個通傳消息的士卒呢?把他給我叫上來!老子問問他到底是個怎麽回事!”
那名城防校尉緊張的說到:“他身上傷勢過重,已經暈過去了。現在正在醫館救治。”
“廢物!”睢然怒罵道:“老子離城之時特意吩咐過,不該碰的東西別碰,不該拿的東西別拿!到手的軍功你們都不會接著嗎?”
這時那名模樣與睢然幾乎相似的隨軍將軍說到:“也不一定是因為我……”
那將軍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睢然指著鼻子罵到:“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你是個什麽貨色你不清楚?貪拿扣搶你那樣沒佔,什麽玩意兒,帶什麽兵!你手底下的那群東西你以為是什麽好兵?
要是什麽好貨色,這南櫟城輪得到他李冉攻下來!”
“我!”那名將軍語塞。
“滾!”睢然氣急敗壞的說到。
那名通傳消息的校尉趕緊退出大堂。
然後他指著那名將軍說到:“睢邰,你給老子站住!”
那名將軍只能站在原地,睢然走上前去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這身皮怎麽來的?”睢然罵到。
“你知不知它怎麽來的?”睢然氣急的說到:“那是他李冉的軍功換來的!老子壓了他李冉整整三年!給你換了多少軍功?你數的清楚嗎?”
然後睢然轉過身說到:“這一次李冉無路可走,準備攻打南櫟城。
他厚著臉皮過來跟我借兵借糧,我答應了。
可是你居然把老子借給他的一半糧食給吞了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以為仗是你打的?
你要不是我親弟弟。我他媽早就弄死你了!”
“這次軍師說要是李冉打下南櫟城,我就可以趁機借此機會重回京都,然後更是可以把李冉收回麾下。
多好的機會啊?
你他媽的,老子千叮萬囑讓你選些精兵,不要選那些跟你混的看不慣李冉兵油子,去駐守南櫟城是為了什麽?
為的就是,這他媽的是登天的功,也是掉頭的罪。只要他李冉被逼急了自立門戶,出現今天這種情況,那他媽的就是我這個招討使用人不嚴,手下通敵叛國。
還有他李冉算是我一手的豢養不在軍籍的私兵,還把軍功轉到你的頭上!
這一條條,一件件!
那一條!
哪一件!
不能要了咱倆得命!
這他娘的是要掉腦袋的!甚至株連九族的大罪!
你為什麽就是不聽!還要讓你手底下那群看不慣李冉的廢物過去!”
“哥!”那將軍跪倒在地一臉驚恐的說到:“我錯了。我不知道事情這麽嚴重,我就想這一座城的府庫,我可以多拿點東西。
為了哥你可以去京都打通門路啊哥!我真不是為了自己!”
“為了我?”睢然蹲到睢邰的面前,笑著說道:“為了我?我倒是不知道我弟弟這麽有本事,居然可讓手底下的人連納蘭先生的話都不聽了!我臨出南望城之前,特意吩咐了軍師,讓他看著你的那群兵,這才過了不到半夜!
就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看來我的弟弟真有本事啊,是不是有一天,他們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沒有,我沒有啊!”睢邰慌亂的抱住睢然的手臂,驚恐的解釋道!
“算了。”睢然搖了搖頭說到:“這一次幸虧我還沒有把攻下南櫟城的事情報上去,你畢竟是我親弟弟。
你惹得亂子,我幫你擦!
但是這南望城守軍將軍的位置你就別做了。
這是他李冉該得的。
我走之後你就做個南望城駐守城主吧,雖然是空名,但起碼不愁吃喝。”
“出去,派人備馬。”睢然搖了搖頭坐在椅子上,後悔的說到:“我不該不聽納蘭先生的話,的確急了!
希望還有機會挽救吧。
還不快滾!”
睢邰趕緊起身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就在這時,一名步卒突然進來說到:“大人,納蘭先生回來了。只是他受了傷!”
“什麽?”睢然大驚,他似乎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這時那名扈從打扮的身影被幾個士卒攙扶上來。
一見到睢然,被稱為納蘭先生的男人就苦笑著說到:“我還是辜負了大人囑托,沒有攔住我軍士卒。
那李冉因為府庫被士兵哄搶的緣故。
被逼急了。
現如今我駐軍已經被他圍困,我也是九死一生才逃了出來!
現如今李冉正與我軍血戰!”
“這可如何是好啊。先生?”睢然上去扶住納蘭的手,無奈的問道。
納蘭先生問道:“大人可把攻下南櫟城一事上報?”
“還未曾。”
納蘭先生聽到這句話後長舒一口氣說到:“那就好。那就好。
此事還有轉機!
如今之計,只有趁他李冉攻下南櫟城元氣大傷, 又與我軍廝殺之時。我們趁此機會奪下南櫟城,殲滅李冉,永除後患。才能保大人太平與軍功。
非常時期,要用非常之法。
還望大人勿念舊情!”
“這?”睢然有些猶豫的說到:“可我軍現在駐守的只有一萬士卒準備應對南唐與西夏,在抽取人馬,萬一西夏趁機……”
“大人。”納蘭先生說到:“一旦錯過這個機會,這南櫟城被奪取又丟失的罪過可就遮不住了!而且西夏這三年邊關士卒僅僅只有五千而已。手下諜子也探尋到西夏未有兵事之像,只要我們趁此機會迅速出兵,一舉拿下南櫟城。
則萬事可定!
此時大人萬萬不可猶豫不決!”
睢然目光灼灼,思慮許久之後,咬著牙說到:“幹了!”
然後他問道:“先生覺得抽調多少兵馬合適!”
納蘭先生那蒼白的臉龐微微一笑帶著胸有成竹的氣勢說到:“三千足矣!他李冉攻打南櫟城元氣大傷,僅余兩千兵馬,而我軍派去駐守南櫟城的兵馬本就有三千步卒,我軍再調去一千輕騎加兩千步卒丁可攻下南櫟城而不費吹灰之力!”
“好,正是因為睢然先前不聽先生勸阻心急而為才出了此等難事。
現如今睢然全聽先生謀劃!”
……
此刻,西夏大營中,兩萬士卒正在黑夜中磨刀霍霍。
一名女子坐在帥帳中默默地計算著時辰。
快要等到拂曉之時,女子走出帥帳對著大軍說到:“眾將聽令!隨我出軍,奪取南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