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郎與潘金梅這對不倫之人的狗糧,王勃已無心再看。
出了房間,發現站在房門外花樹下目睹這一切的王縣尉有些神情複雜。
“走,咱們談談。”王縣尉衝王勃開口。
王勃點頭。
也是時候跟這位便宜老爹攤牌了。
跟在王縣尉身後到了王縣尉書房,王勃下意識的瞄了一眼那本藏著一萬兩銀票的《禮記》,似乎和上次見到時沒挪位置。
“你剛才的表現,讓我很意外,也很欣慰。”王縣尉開門見山的說道。
“父親是指我沒有一巴掌把二郎這個偷嫂者拍死麽?”
王縣尉一噎。
這孽子!
好不容易準備心平氣和的聊聊,可你這是好好聊天的態度麽?!
王縣尉強忍心中鬱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舒緩,開口道:“我知道你有怨氣。二郎的做法確實不對。可是,二郎說的也沒錯,你先前的樣子,金梅跟著你是真的委屈……”
“好了,父親,我知道了。”
王勃打斷王縣尉的話頭,直接道:“這件事就這樣,我待會兒就寫一封休書,之後潘氏願意跟誰就跟誰,再與我無關。”
“大郎,你不必這樣。你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會告誡二郎,讓他不再和金梅來往……”王縣尉以為王勃是在說氣話,試圖緩解。
話未說完,王勃“啪”的一聲把一塊牌子拍在了書桌上。
王縣尉目光一凝,沒說完的話頓時卡住。
急急拿起牌子,正反查看,抬頭,盯著王二郎的面孔急急問道:“大郎,這塊鎮撫司的牌子,你從哪裡得來的?”
“一位玄衣衛給的,過兩天,我就要去郡城鎮撫司報道了。”王勃淡淡答道:“今天來,其實是想告知父親一聲,順便有些事情想問父親。”
王縣尉神情變幻,好半晌,方才歎息一聲,把手中的牌子還給王勃,說道:“你是想問你母親的事吧?”
王勃點頭。
王縣尉把頭扭向一旁鋪滿半面牆的書架,似是陷入了追憶。緩緩開口:
“認識你母親的時候,正是我最落魄的時候。我記得,那是我第六次落第,用身上最後一錢銀子買了最便宜的劣酒,喝得心如刀絞卻又始終不醉。然後,在酒肆門口大發酒瘋罵酒家賣的乃是假酒。”
“那時,我還沒練過武功,是真正手無縛雞之力百無一用的書生。面對酒肆的老板和小二的拳腳,毫無還手之力就狼狽倒地,掙扎不起。不,是不想起來,沒顏面起來。”
“周圍全是看熱鬧的圍觀人群!”
“那可惡的酒肆老板,打得興起,還拿起一壇好酒從我頭上淋下,口中笑罵著‘窮書生’‘沒出息’‘浪費糧食’‘活著還不如死了’之類羞辱的話。圍觀人群沒有一個勸阻,反而哈哈大笑,瘋狂叫好。”
“那一刻,也不知是被酒水糊住了眼睛,還是怎麽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反覆盤旋:就此死了算了!就此死了算了!”
“窮途末路,生不如死,或許死才是最好的歸宿和解脫!”
“就在我意識模糊之時,我忽然感覺整個世界猛地一靜,一個柔柔弱弱又不容拒絕的女聲喊了一聲‘住手’,然後又大聲呵斥:你們怎麽能如此糟踐讀書人呢?”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你娘。”
王縣尉的臉上罕見的付出一絲微笑。
“後來,我才知道,
是因為你娘老是掛在口中的小姐喜歡上了一個讀書人,所以你娘才對讀書人愛屋及烏,順手搭救於我。” “當時,對你娘來說,只是順手幫忙,於我而言,卻是人生轉折。”
“當然,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在我眼中已經如同天仙的你娘,竟然只是別人的丫鬟。後來曾問你娘,那小姐是誰,你娘怎麽也不肯說。隻說那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知道了對我沒有好處。”
“其實,第一次遇見你娘,只是匆匆一面。”
“你娘斥退圍觀人群,將我從地上扶起,伸手在我身上點了幾下,我的酒意就神奇的消散了。然後,你娘留下十兩銀子,溫言勸慰我讀書不成可以去做點別的,就匆匆走了。”
“潦倒多年,我從未被一個人如此對待,更何況這人還是一個仙子般的年輕女子!那一刻,我忽然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當年意氣風發挑燈夜讀備戰科考的激情狀態。”
“我用那十兩銀子去做生意。”
“因為讀過書,識字識數,腦瓜也不算笨,一開始還算順暢,很快十兩銀子就翻成了二十兩、三十兩、五十兩、一百兩……我躊躇滿志,隻覺自己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成為富戶,乃至一縣一郡一州首富,富甲天下,從而出人頭、揚眉吐氣,讓那些考取了功名的讀書人也羨慕嫉妒。”
“可是,我到底還是書讀得傻了,又涉世不深,不知道這世道有多麽的險惡,不知道各行各業背後的水到底有多麽的深,又潛伏著多少凶鯊惡獸!”
王縣尉說著,停頓了一下,掃視王勃一眼,歎息道:“我那時候,也就和你現在差不多的年紀,說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也太天真了!我快速積累的財富,在那些根深蒂固的老牌勢力眼中,不外乎一塊流油的肥肉啊,誰不想來咬一口!”
王勃:“……”
你映射的不要太明顯了吧!
王縣尉微一咬牙,繼續道:“各種威逼利誘陰謀詭計,接踵而來。很快,我勢頭正好的產業不僅被啃得連骨頭不剩,甚至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無奈,隻好乘著夜色,偷……嗯,拿了一艘小船,漂泊江河,打魚為生。”
“有時候,我也會感激或者說慶幸,那些黑手將我逼得再次落魄流浪江河。不僅是因為這次深刻的教訓,讓我真正認識到了這個世界那些普通人觸碰不到卻又真實存在的潛在規則,也是因為,在江河之上漂泊的日子,讓我再次遇見了你娘。”
“我仍然記得,那是一個秋雨淅瀝秋風微涼的傍晚。”
“我提著幾尾好不容易打到的小魚正要上岸換酒,你娘風塵仆仆的來到碼頭正要租船。我一眼就認出了你娘,搶著邀請你娘坐我的小船。 你娘辨認之後,也認出了我,笑道:是你呀,那個喝醉酒哭鼻子的小書生。然後,也不嫌棄我的船破,直接選了我的小船。”
“我猜,你娘當時肯定是想照顧我這個轉行之後也依然落魄的小書生,想借租船資助於我。”
王縣尉輕輕一歎:“你娘,雖然有時候也性格執拗,可一直都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後來我才知道,你娘租船順江而下,正是要尋找她口中的小姐。”
“這一找,足足找了兩三個月。中間船爛了,你娘掏錢重新買了一艘好船。船夫沒換,仍然是我。”
“直到有一天,你娘似乎終於探聽到了什麽消息,忽然奪過我喝的烈酒,喝得酩酊大醉。我聽見,她醉後,仍然一直哭喊著什麽‘小姐不要我了’……”
“再之後,你娘就跟了我。”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
王縣尉唏噓一陣,繼續說道:“府中流傳的沒錯,其實,我的武功就是你娘教的。你娘跟了我後,知道我不甘心打一輩子的魚,就教我武功,助我考了武科,在衙門謀了現在這份差事。”
王縣尉說著,正視王勃:“我想,你現在這身武功,肯定也是你娘悄悄教的。也只有你娘,才有這份本事。”
王勃不置可否。
問道:“我娘現在在哪兒?她在城外失蹤,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王縣尉搖了搖頭。
“你怎麽會不知道?”
王勃盯著王縣尉的表情:“聽說,她是和你一起去盤山寨,然後失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