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裡,在舊式小平房二樓的一間臥室裡,寧桂東正在被窩兒裡面安詳地睡著。
中學期間時他每天都熬夜寫作業,上了大學也不知悔改,天天熬夜看書加玩手機。他的肝髒和皮膚都出了點小問題。
每次體檢結果都顯示轉氨酶超標,他也不想去仔細檢查,反正暫時沒什麽大問題,調養調養就行了。
對於大學期間查出來的白癜風,他也早就放棄治療了。
多年的求醫經歷使他明白,這種皮膚病基本上治不好,他只能每天盡量保持心情愉快加注意飲食健康。
他認為,對於醫學上暫時沒弄清具體病因的疾病,即便他去醫院也只能浪費本就不多的存款。
能試過的他都試過了,基本上都是治標不治本。
與其浪費時間治療,不如多吃點好的,興許哪天他的病就奇跡般地好了也說不定。
只是皮膚病,醜了點而已,年紀大了,作為二十幾歲的老男人,醜點也沒什麽。
為了保護已經處於亞健康狀態的身體,他每天晚上十點前就入睡了。
半睡半醒之間,隻覺得屋外十分十分嘈雜。
他眼睛都睜不開,他也不想睜開。
因為外邊的聲音已經足夠他推斷出發生了什麽事情了。
“我問問你怎麽就不行了,我問錯了嗎?”
憤怒且委屈的中年女性聲音傳到了寧桂東耳朵裡。
“有什麽好問的,我忍你很久了,你不要讓我發火。”
同樣憤怒的中年男性聲音傳來,寧桂東這時候才終於清醒了。
他明白,父母吵架了。
睜開眼,摸索了幾下,看了看左腕運動手環上的時間。
【22:45】。
父母下班回來了。
“發什麽火,你還是個男人嗎,我問問你我有說錯了什麽,你覺得你大姐應該說那些話嗎?”
“哪個挨千刀的,誰告訴你的,我跟他談談。”
“你二嫂告訴我的,你看看你大姐在群裡發的什麽信息。”
“給我手機,我跟她語音。”
幾聲電子聲過後,寧桂東聽到了隔壁臥室裡父親失控的咆哮聲。
“你什麽意思,你非要搞得我這一家破裂了,你才滿意嗎。我告訴你,你不要惹我,惹急了我,我讓誰都不好過。”
......
他大致推斷出了父母吵架的原因,心裡敞亮得很。
後面的爭吵寧桂東已經不想聽了,帶有負面情緒的話聽多了傷身、傷心。
他戴上了在考研期間購買的隔音耳塞,然後用被子蒙住頭。
聽不到隔壁的噪音,終於覺得心中舒服一點了。
小時候父母就經常吵架,等他考上了當地重點高中後父母就沒怎麽吵架了。
去外地上大學的時候,他更是聽不到父母的吵架了。
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聽父母吵架。
他不想管,也不敢管,一直以來就是等父母自己解決。
夫妻之間吵架,向來是床頭吵完床尾和,他父母也不例外。
之前他父母吵架都是口頭吵架,幾乎不動手。
他去勸父母也容易勸著勸著就拉偏架,勸了還不如不勸,所以直接選擇“獨善其身”。
他覺得父母吵架的原因很簡單,並不是什麽大事。
可能只是父親在打工的地方受氣了,回家才借機發作。
而借口也是每個人進入中年都會遇到的贍養老人的問題。
寧桂東的奶奶已經八十多歲了,即將要邁入九十大關。
奶奶生了七位子女,四個男的,三個女的。
寧桂東的三伯五十多歲了,卻依然單身,他見他母親在山村裡一個人孤苦無依,就辭去工作回家照顧老人。
大伯提議七位子女每年給三伯兩千元,結果錢還沒給出去,寧桂東的二伯母就出去告訴旁人了。
村裡的人就有人去諷刺寧桂東的三伯,說他回家照顧老娘還享福了,每年都拿一萬多。
三伯錢還沒拿到,就被外人說閑話,自然很生氣,便把事情告訴了寧桂東的大姑姑。然後大姑姑就在家庭群裡發信息,讓弟兄們管好自己的媳婦,不要在外面亂說話。
寧桂東的二伯母也覺得委屈,覺得寧桂東的大姑姑在群裡的信息就是對自己一個人說的。然後她就跟寧桂東的母親發了發牢騷。
然後,寧桂東的母親也覺得群裡發言有點過分。
家長裡短的事兒私聊就好了,幹嘛在群聊裡發出來呢。
之後,自然就發生了寧桂東在被窩裡聽到的一切。
寧桂東心很累,他不想聽父母吵架,但是被吵醒之後由於自己神經衰弱又睡不著,就把耳塞換成耳機,靜靜地聽音樂。
他失眠了,一直到半夜三點多才睡著。
他想了很多事情,過去的求學經歷,青春年少時留下的遺憾,以及之後自己該何去何從的問題。
......
黑暗走了,光明來了。
他醒了,一看手環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
昨晚的胡思亂想消耗了他很多體力,他端過床邊早就準備好的涼開水,喝了幾口。
然後緩緩起身,感覺身體就像幹了一天體力活一樣,腰酸背痛,而且還精神萎靡。
穿好衣服,把被子甩到一邊,接著他走到廚房拿出一袋方便麵,然後回到自己的臥室就著水啃了起來。
在家考研的一年,他一直如此。
早飯他也懶得做,他的早飯無非就是吃兩個雞蛋,或者出去買幾個包子。
起床後也沒什麽食欲,他曾經認為的垃圾食品此時對他來說卻十分可口。
食能飽腹,足以,計較太多只會餓死。
方便麵固然不是什麽健康的食品,但是卻是能讓他快速獲取熱量的首選。
吃完早飯,他才觀察起了屋子裡的情況。
母親仍然在大廳的床上躺著。
一動不動。
昨晚,她應該也失眠了。
父親的臥室早就沒了人影。
奇怪,父親今天應該不上班啊。
寧桂東問了問躺在床上的母親:
“媽,我爸爸去哪裡了,今天他不是不上班嗎。”
大廳床上,無力的聲音傳出。
“他替旁人上班了。”
“哦,媽你吃飯麽?要不要給你煮點什麽?”
“不用了,不想吃,你忙你的吧,聽話,去網上看看有什麽活兒。”
寧桂東聽了母親的話,面無表情,走回了臥室,打開電腦繼續碼字。
他想做一名網絡作家,而且早就想做了。
可是他一直以來認為網絡作家對普通人來說是個沒什麽前途的職業,就一直沒做,想到等文筆更好時再出山。
直到最近才想起了初中時看過的書上的一句話:
“沒必要等到春天來臨的時候再開花。”
終於下定決心。
他是舊高考時代的普通理科生,高中畢業後報考了一門工程類的專業。
大學畢業後,簽了三方條約進了一家電子製造廠,工作了一年之後,他並不怎麽滿意,然後就辭職回家考研了。
考研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以至於考試終了之後他就清楚自己考不上了。
父母都讓他出去找工作,他不想出去,自己學的專業十分的冷門,相關單位他不想去。可是又沒什麽本事,出去盲目地找工作,只能重複上班後辭職的過程。
他想繼續準備考研,可是他父親早就不顧他的反對,用銀行貸款買上了房子。
雖然父親沒有把貸款壓到寧桂東的名下,可是仍對他形成了無形的壓力。
寧桂東的父母做的都是在澡堂搓背的工作,年紀大了也做不了幾年了。
或許那種工作並不算是正式的工作,只能算臨時工。沒有勞動合同,也沒有固定工資,基本上都是按次計價,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
也就是說,如果哪一天他父母乾不動了,每個月固定的還款數額就得他來承擔。
父母都希望他能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哪怕那份工作的工資一個月只有一兩千也可以。
迫於壓力,他不得不找到一份能掙到錢的活兒。
他不想再去製造廠工作了,流水線的工作讓他頗感無趣。
所以才嘗試下,看能不能靠碼字維持基本生活。
碼了一兩個小時,他並沒有產出什麽精彩的文章。
畢竟高考過後他就沒怎麽寫過什麽文學類的文章了,重新寫難免文筆生疏、詞不達意。
而且他碼字速度也跟不上。
網上有人說,大部分人的語文水平在高考時就達到頂峰了,之後就呈斷崖式的下跌。
他自認自己不是少數人。
坐了許久,他並寫不出什麽錦繡文章。
他摘下耳機,把電腦熄屏,結束了上午的碼字生活。
接著拿起床邊的小馬扎, 把它放在了暖氣片和床之間逼仄的空間內,一屁股坐下。
沒辦法,北方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
他住在出租屋裡。
屋子裡的暖氣片的位置設計得十分不合理。
暖氣片靠近窗戶,舊式的平房牆體很薄,溫度從暖氣片上剛散出就輻射到玻璃窗外了。
可以說,遠離暖氣兩米之後,基本上就感受不到什麽溫度了。
寧桂東不喜歡拘束自己,在大冬天都穿著人字拖,坐在電腦桌之前打字自然腳凍得毫無知覺。
他坐在馬扎上,依次抬起腿,然後用腳摩挲著暖氣片,緩解下雙腳的冰涼。
寒冷的冬日、家裡壓抑的氣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只有暖氣片能讓他感受到人世間還有那麽一絲絲溫暖。
他在臥室取暖沒多久,大廳的門突然響了。
沉重的步伐聲傳進寧桂東的屋子,接著便是隔壁臥室的響動。
父親進門了。
寧桂東並不想去看父親在做什麽,依然自顧自地給腳取暖。
他和他父親之間也有很深的矛盾。
良久,依然是沉重的腳步聲,依舊是大廳的門開合的響聲。
父親出門了。
平房的二樓已不再吵鬧。
吃過中午飯,在父親的臥室,寧桂東問母親:
“媽,我爸怎麽回來後又出去了,他不是替人上班去了麽,而且路上那麽遠,他怎麽有時間回來?”
她母親回答道:
“你父親搬出去住了,不要咱娘兒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