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草甸集市附近，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今天逢集，趕集貿易的人，從四面八方聚集。挑擔的，騎驢的，路上顯得很熱鬧。

　　一個身穿青布長衫的人，沿路走來。

　　他看上去有三十多歲，步履輕快。

　　忽然身後踢踢踏踏亂響，回頭看，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蓬頭垢面，奔上來伸出滿是泥汙的黑手，“先生，可憐可憐，賞兩毛錢，我要餓死了。”

　　“去去去，”青衫人氣惱地揮手。

　　“可憐可憐，我家人都快餓死了……”

　　“沒錢沒錢，快走開。”

　　青衫人皺著眉頭，沒理會乞丐的哀求，大踏步朝前走。

　　他來到集市邊緣一座小飯館裡，要了一碗面湯，稀裡忽魯地吃完了，付了帳，就坐桌旁，點燃一枝紙煙，並不離開。

　　飯館裡有趕集的農民，閑坐閑聊，青衫人並不答言，只是默默地抽煙。

　　坐得久了，他有些焦躁，起身望望窗外，然後又坐下來，默默地點燃一枝煙。

　　“先生，可憐可憐吧……”

　　青衫人回頭，看見又是那個髒兮兮的乞丐，朝著自己伸出黑手來，他皺起眉頭揮手，“走開，我沒錢。”

　　正在這時，一個身板高大的人，晃悠悠走進門口，一進門，眼睛左顧右盼，象在尋找什麽，他的目光落在青衫客人身上時，微笑了一下，走上前問道:“先生，你是從姚王莊來的嗎?”

　　“姚王莊的何家，托我到集上來買花生渣子。”

　　高個子點點頭，會意地笑笑，“走吧，我那有上好的花生渣子，價錢公道。”

　　說完了，轉過身，和青衫漢子一起，走出飯館兒。

　　他們沿著羊腸小路，很快離開集市。

　　這個身板高大的人，是石門區的區小隊長大洋馬。今天是專門到草甸集上來接頭的。

　　走到人跡稀少的僻靜處，那青衫漢子說道:“我叫馮紳緯，是城裡做棉布生意的，我妻子——你們見過她，叫何思穎。”

　　他是何思穎的丈夫。

　　大洋馬爽朗地一笑，“馮先生，幸會。”他找了處小樹林歇下來，盤著兩腿靠著老榆樹乾，從衣袋裡拿出個黑不溜秋的老煙口袋。

　　“抽煙嗎?”

　　“哦，抽我的，抽我的，”馮紳緯趕緊掏兜，想拿出自己的紙煙，誰知道，一摸之下，登時臉色一變。

　　倒吸一口涼氣。

　　“怎了?”大洋馬問。

　　馮紳緯摸遍了全身，臉上現出一股慍怒之色，氣惱地說道:“糟了糟了，準是遇到小偷了，我的東西——全都丟了，我想起來了，有個要飯的叫花子，兩回接近我，鬼鬼祟祟，準是小偷。”

　　“是嗎?”大洋馬說:“你是不是遇到‘集混子’了?”

　　“什麽叫集混子?”

　　“哦，方園百裡地面上，有幾個出名的賊，一個叫草上飛，一個叫集混子，還有一個叫水鬼李，都有偷雞摸狗的神通，那集混子就是專門在集上摸包。”

　　“可惡，”馮紳緯皺著眉頭，“這種人，真正可惡，手段卑鄙。”

　　“馮先生，咱們說正事吧。”

　　“是的，馬隊長，我這次出城，只有一件事，就是履行上次思穎承諾過的，我們城裡農商聯盟決議資助城外八路軍抗戰的事，不瞞你說，已經籌辦了一批物資，主要有棉布和糧食，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們要求貴軍派部隊在城外接送。”

　　大洋馬痛快地說:“我代表八路軍謝謝你們。

”　　“那麽，何時起運?”

　　“下個月十五。”

　　馮紳緯遲疑了一下，說:“最好是盡快，否則夜長夢多。”

　　“馮先生，最近局勢緊張，敵特活動很厲害，你們在城裡，也要注意安全。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兩個人達成一致。

　　商量了幾句細節，然後就匆匆分手。

　　……

　　大洋馬他們不知道的是，離他們不到三裡地的另一塊小樹林裡，也進行著一場秘密會談。

　　會談的雙方並不尋常，其中一個光頭，下巴上一綹黑胡子，肥頭大耳，目光凶惡，他是濡水河邊上的土匪，名叫焦魁，人們都叫他“焦鬼”。

　　戰亂年月，土匪最多，借著兵荒馬亂打家劫舍，尤其是遊擊區，匪患就象雨後的狗尿苔似的，順著牆縫往外冒，他們號稱“抗日”，實際上禍害百姓的時候更多。也有真抗日的，能跟鬼子漢奸偶爾乾上一仗。

　　焦鬼這一股土匪，規模不大，只有二三十人，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個番號，稱為“燕山抗日救國軍獨立團”，他自封為“團長”。

　　他岔開兩腿坐在一塊臥石上。

　　對面坐著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一張髒兮兮的臉上嬉皮笑臉。

　　“集混子，有屁快放。”焦鬼冷眼盯著面前的乞丐。

　　“嘻嘻，焦團長，現在是你求我，說話客氣點。”

　　“再擺譜，老子開了你狗日的腦殼。”

　　焦鬼蠻橫慣了，話從嘴裡冒出來不是橫的就是髒的。

　　集混子不急不躁，臉上一直浮著笑意，作為遠近聞名的盜賊，世面見得多了，低聲下氣察顏觀色都是看家本事，幾乎從來都不動怒氣。

　　“焦團長，這件夷齊四羊琮，貨真價實，稀世珍寶，明人不說暗話，盯著它的人可不少，不說別的，我要把它拿到城裡獻給龜山老鬼子，弄個便衣隊長乾乾，小菜一碟……”

　　“放你娘的屁，龜山不把你腦袋當夜壺踢才怪。”

　　“嘻嘻，咱是中國人，自然不能交給鬼子，抗戰嘛……”

　　“說，要價多少?”

　　“五百大洋，袁大頭。”

　　“放屁，五百塊聯合票。”

　　集混子狡黠地一笑，兩手一攤，“焦團長，您開啥玩笑，聯合票，指不定哪天就毛了，您就給我五萬，我都不賣。袁大頭，必須是袁大頭，甚嘛川洋藏洋，一律不收。”

　　作為成名老賊，集混子自然明白貨幣的價值。日本人發行的聯合票，根本就不靠譜。如今能夠保值的就只有中國的銀元，袁大頭是最好的，其余的雜色銀元次之。

　　夷齊四羊琮，如集混子所說，是稀世珍寶。他要變賣，自然咬定只收銀元。

　　兩個人一番討價還價，商定以八十塊銀元成交。

　　“焦團長，我這可是吐血價了……”

　　“放屁，小心老子把你送給宋子楚，他不扒了你的皮才怪……就這樣，下個月十五，還在這兒，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嘻嘻，”

　　集混子從腰裡又摸出一把手槍來。

　　“焦團長，看看這個，您給出多少錢?”

　　“槍！你奶奶的，又是從哪兒偷來的?”

　　“剛才撞著了個傻啦吧嘰的大尾巴狼……團長，您給出十塊袁大頭就行。”

　　“嗤，”

　　焦鬼輕蔑地斜了那隻手槍一眼，說:“別做夢了，這杆王八盒子，白給我都不要。這個你外行了，集混子，要說這槍，愛卡殼，愛走火，倒也罷了，怎麽著也比獨眼龍強。最犯愁的是根本找不到它的子彈。就跟塊廢鐵差不多。老子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