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楚慢慢把玩欣賞著這件“夷齊四羊琮”。
好貨。
越看越愛惜。
門“吱扭”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留著分頭的青年人。
他叫宋善才,是宋子楚的大兒子。
“爸爸,你要把這件玉琮送給日本人?”
宋善才一臉不悅地問。
“嗯。”
宋子楚拉下臉來。
這個兒子,很令他頭疼,也許是在省城讀了幾年書,變得非常“激進”,開口閉口“愛國”,有抗日傾向,因為這個,父子倆吵過不止一次了。在宋子楚看來,這孩子在外面“學壞了”。
“這是中國的古董,你送給日本人,這是可恥的賣國行為。”宋善才臉色脹紅,憤憤說道。
“混帳,”宋子楚一拍桌子站起來,訓斥道:“小孩子家懂什麽,少拿你那套幼稚理論來教訓我,混世道,哪有你想象的這般容易,開口閉口愛國,先保住命再說吧。”
宋善才一臉憤懣,轉身離去。
他知道和父親絕對無法達成一致。
臉色鐵青,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兀自氣得呼呼喘氣。
屋裡,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長著一張圓圓的臉,留著學生式短發,她不是宋家人,是本鎮白石峪村財主白兆堂的女兒,名叫白惜瑤。
白惜瑤在縣城讀中學,她從小和宋善才是好朋友,今天是到他家裡來玩兒的。
“又和你爸吵嘴了?”白惜瑤問。
“嗯,他的腦子就是死頑固,漢奸是當定了。”
白惜瑤閃閃活潑的大眼睛,“我看,還不如去投中央軍去,參加抗日。我在班裡聽同學說,中央軍在南方已經止住了頹勢,正在部署反攻。”
“唉,天高地遠,上哪兒去找啊。”
宋善才一臉苦悶,低著頭坐在椅子上。
時下很多年輕人,都是這樣,從小接受過“愛國”教育,可是身不由己被民族災難卷入的時候,卻又迷茫彷徨,報國無門。他們不齒於當漢奸,可是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宋善才的父親是漢奸,他自己傾向抗日,然而若是真的離家出走,只怕連命都保不住。
一腔苦悶。
白惜瑤說:“我在班上,聽同學悄悄說,城裡也有中央軍派來的特工,秘密活動,如果能跟他們聯系上,就能參加抗日活動。”
“那好啊,惜瑤,你幫我多掃聽。”
“嗯。”
……
晚上。
宋府宅院裡一片寂靜。
因為隔壁就是警備隊的中隊部,裡面有崗樓,外面有門崗,所以宋宅基本是“固若金湯”。但是宋子楚仍然不放心,兵荒馬亂的年月,保命最要緊,因此家裡雇著好幾個保鏢護院。
半夜時分。
宋宅西北角突然著火了。
火勢是突然起來的,毫無征兆,兩間糧倉從窗戶上“忽忽”地冒起火苗,並很快向旁邊蔓延。
宅子裡的家丁護院,很快就發現了,大聲呼喊,拿器械滅火,一時間各處亂吵亂嚷,夜深人靜之下,連隔壁的警備隊都驚動了,派了不少士兵前來察看。
“救火呀,救火呀——”
一片混亂。
宋子楚給驚醒了,披上衣服出門察看,有人告訴他:“糧倉著火。”
“傷著人沒有?”
“好象沒有。”
宋子楚披著衣服匆匆走向著火處,此時眾人已經端盆潑水,把火給澆滅了,院裡人影攢動,
亂跑亂嚷,有自己的家人,保鏢,還有過來幫忙的警備隊員……忽然間,宋子楚倒吸一口涼氣。 不好!
他趕緊轉身往回跑!
兩個家丁不明所以,跟在他的身後。
跑到自己的臥室前,急匆匆撞進門去,宋子楚徑直奔向床頭,伸手一摸——
糟了糟了!
心裡登時涼了半截。
那枚“夷齊四羊琮”,不見了!!
臨睡覺的時候,他怕這件寶貝出意外,因此特意放在枕邊,自己親自看著,他的臥室外面有保鏢,門窗格外結實,什麽樣的賊人都難以動手。
可是,沒想到中計了,糧倉著火,顯然是“調虎離山”之計,騙自己離開屋子,趁著院內混亂,把玉琮盜走了!
宋子楚腦子裡迸出無數火星,氣得七竅生煙。
他聲嘶力竭地大叫:“快,封門,搜查,有賊,把賊給我抓住——”
院裡又是一片混亂。
家丁們紛紛嚷著:“搜查,搜查,抓賊啦——”
黑夜中,關門的關門,搜查的搜查,還派人登上房頂,鬧騰了半天,一無所獲,唯一有價值的線索是:有一名保鏢,看見有條黑影,家丁打扮,鑽到剛才著火的西北角,身子一竄就沒了蹤影。
警備隊的中隊長陳百川也來了。
宋子楚氣得把眼珠子都要瞪冒了,對陳百川說:“趕緊,封鎖鎮子,挨家挨戶查戶口,一定要把盜賊找出來。”
“好好。”
陳百川惹不起宋子楚,他不但和日本人交情深厚,兄弟宋子榆還是警備大隊長,自己的頂頭上司,宋子楚說一,他不敢說二。
偽軍們連夜出動,封鎖路口,查戶口,半夜裡弄得雞飛狗跳,全鎮子都人心惶惶。
一直到天明,狗屁也沒抓到。
陳百川對宋子楚說:“大哥,昨天夜裡這賊,很不一般。”
“怎麽說?”
“您想啊,這是一個周密的計劃,點火燒糧倉,調虎離山,您離開房間還沒撒泡尿的功夫,賊人就混進去把玉琮盜走了,時間、路線都安排得絲絲入扣,逃跑也非常高明,趁著救完了火,人們把注意力剛從西北角轉回來,他就從那兒溜掉,這個賊簡單太高明了。”
“你說這些有什麽用。”
“有用,大哥,這麽高明的賊,可不多啊,我猜,八成是‘燕山三賊’之一,否則,別人也沒如此本事。”
宋子楚猛然醒悟。
陳百川說的“燕山三賊”他當然知道。
亂世,有很多人是靠著偷盜搶劫為生的,盜,匪,是兩種不同性質的人。其中三個赫赫有名的,在老百姓的傳聞中本事最大。
一個叫“草上飛”,專門竄房越脊,高來高走,入室盜竊,據說能在瓦房尖脊上翻著跟頭逃竄。
一個叫“集混子”,專門在集市或人多混亂之處,掏兜行竅,趕一趟集,就能偷摸幾十塊錢。
一個叫“水鬼王”,專門偷水路,濡水河以前是水運渠道,他時常潛伏在水裡,偷船上的貨物。
可是——
無論是不是“燕山三賊”乾的,宋子楚心裡的苦水,卻如滔滔濡水河,奔流不盡。
寶貝丟了,又怎麽向龜山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