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短記》——顧名思義,一出戲曲有時限,即劇有長有短……那何為長?何又為短?長又幾何?短又幾許?
一方小小的舞台可以演出世間百態,一則短短的劇本可以勾勒出人間曲折,台上的人賣力演出,台下的人沉入劇情。
只是不知何時,微風拂面間,那連接外界洞開的月牙門竟自動關嚴,並從門外落了枷……
“戲唱悲歡離合,人有善惡美醜,每當曲終人散,隻歎三長兩短。”
隨著最後一句揭語落下,幕布緩緩落下,台上已經燈火齊喑,台下還陶醉的如醉如癡。
然而精彩的才剛剛開始……
一盞、兩盞、三盞……黑暗中一團團螢火飄忽上來,拳頭般大小,色冷極淡,陰柔如冰。
民間管這種忽明忽淡的火焰叫“冥火”,可能聽的更多是“鬼火”,偶爾出現在山間墳地野外,尤其在燥熱的夏季,一團團的鬼火搖曳在荒山野嶺間。
可這會兒,在住著人的山莊,在眾目睽睽下,鬼火像剝開的巫夷草,一簇又一簇的蔓延開來,幾個呼吸間布滿整個舞台,而且還有更多的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無數盞的鬼火像點亮了漆黑的夜,反而是台下的火把黯然失色,同樣失去血色的還有目瞪口呆的觀眾,一盞鬼火一個冤魂,眼前目之所及,豈止成百上千。
“咳咳!”花白胡子的班主從幕後走到台前,清清嗓子說:“洗家班獲莊主厚愛,今兒到貴寶地獻藝,學藝未精,表演粗陋,卻也盡心盡力!”
“在此,洗家班班裡上下成員恭祝莊主平生華集,如煜呈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人丁興旺,家族安康!”
祝詞到這兒頓了頓,班主抬眼看了看鬼火裡露出的猙獰面目,陪著笑接著說下去:“接下來有請遠道而來的他鄉故知,為小地府的掌管老爺繼續演出!”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話音剛落,就見那漫天的鬼火飄忽開來,同時劇烈抖動起來,發出瘮人的尖笑聲,仿佛聽到什麽了不得開心的事,下一瞬間鬼火紛紛具像起來。
一團團白灰色的人形從鬼火裡顯現,個個蒼白鬼魅,等能完全分辨可以清晰看見布滿鬼身的刀傷斧痕,條條深可見底,露骨露肉,有的隻薄薄一條皮相連,稍一活動,腦袋吊在胸前,大腿對折成筷。
站在排頭的一溜鬼魂看著零零散散,卻也整齊,只聽為首的一個老鬼桀桀一笑,森然開口:
“劉家村年初被你等掃蕩,搶了錢糧還害了人命,這世上從此多了一十六口冤死鬼,今兒特來回禮,有請張員外地府走一遭,剝皮剜心,挫骨揚灰!”
“納命來!”一十六隻冤魂化成一十六隻惡鬼,下一刻如惡狗撲食般飛撲進站在老者身後其中一壯漢的身上!
只聽“啊!”的一生慘叫,那壯漢的脖頸竟生生被拔高三尺,緊接著“噗嗤”一聲,人頭飛過樹頂,隻留一株血花四濺的人柱。
班主眼見此情此情景臉上豪無波瀾,反而戲謔的說:“何為‘長短’?身矮而拔高,此之所謂‘長’也。”
表演還在繼續,中間沒有絲毫停頓,又一群鬼火出現的更加怨恨:
“朱家沱大小三十一口,臨近年關準備好好過年,卻在臘月十九這天被你等殺害,我們也要你們永遠消失在天地間!”
又是一團團如流星般的怨靈鑽進另一個目瞪口呆壯漢體內,就見這高大之人雙膝滲出血絲,絲連成線,
線接成環,下一刻雙雙齊齊切下,那斷面血如泉湧卻又非常齊整。 班主在台上角落裡繼續點評:“身高而切短,此之所謂‘短’也,如此呼題,有趣,有趣。”
“崔家溝十九口也要索命!把你們千刀萬剮也不足解恨!”
“還有我們楊家壩!二十多口還有一個尚在繈褓的孩子!我們要讓你們不得好死!”
“郭家灣也被這群土匪禍害了,我們要讓你們血債血還!”
“……”
台上群鬼索命,台下血肉橫飛,每念一段“戲詞”,斷臂殘肢就在人群中上下翻飛,在場之人無論有罪無罪,清白與否,通通支離破碎死無全屍。
從那屍首上升騰起來的新生魂魄同樣不能幸免,每每剛露出個頭,就被一擁而上的怨鬼撕扯成片,連看一眼自己死狀都不能。
一時間,整個張員外府上的外院被鮮血灌成了池塘,斷掉的四肢像一節節白藕,泡在血水裡的人頭偶爾“咕嘟”著調轉個個,露出灰白的眼珠子直勾勾望著黑漆漆的天空。
終於,最後一批勾魂的怨鬼衝進了來接引的小廝體內,下一刻小廝整個人身像氣球似的膨脹起來,待到再也漲不下去,只聽“砰!”的一聲,四下裡炸開,雪白的牆上掛滿肉糜。
整個場面最後隻留那長桌正位的員外本人,從一開始就正經危坐,一出戲演完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是那肉皮僵硬,雙腳泡在血水裡自始至終沒抬過一下。
若是有人伸手探探鼻息,才會發現待著這出戲演到轉折時已然被嚇死了,本想把他留在壓軸,沒想到反而留個全屍,這或許整場大戲最大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