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六月,暑氣炎炎。
徐晉安斜倚在閣樓露台之上,遙望著漫天星辰,身旁卻是不近一隻蚊蟲。
樓下不停傳來啪啪的聲響,是六兒在追著蚊蟲拍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院中泉水流淌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
徐晉安起身,眺望著整個徐府,房屋樓宇間皆籠罩著一股寧靜。
“是時候了。”
徐晉安伸手一招,微弱的法力包裹著下午差家丁送來的長劍,飛入徐晉安手中。
而他本人則翻身躍下閣樓。
尚未習得乘蹺之術,做不到禦風而行,便只能以法力配合輕身武學,在屋頂樓宇間飛簷走壁。
白日裡熱鬧的府城大街,如今已空空蕩蕩。
……
……
西城,亦食樓樓頂,灰瓦如鱗,層疊密集。
瞎眼道人手持道幡,立於飛簷之上,一雙長翳的眼睛冒著微光。
只見遠處,於滿天星鬥之下,一道身影在屋頂騰挪跳躍,眨眼便來到近前。
“道長。”
“徐公子。”
兩人相對行禮後,瞎眼道人便掐了個手印,往徐晉安足下一指。
一點白光出現,隨後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開來,化作一朵白雲。
瞎眼道人掐訣的手一台,輕呵一聲“起”。
雲朵便在徐晉安驚訝羨慕的目光中,載著兩人緩緩飄起。
“徐公子,貧道這手駕雲之術如何?”
“道長道法精妙。”
徐晉安由衷的恭維了一句,他也想學。
瞎眼道人摸了摸下頜的胡須,面帶笑容,分外受用。
……
很快,瞎眼道人駕雲帶著徐晉安落到一處屋頂。
徐晉安一看,這不正是他前日造訪的院落嗎?
“道長所說的線索,就在這處院落之中?”
“然也。”
瞎眼道人點了點頭,努力控制著呼吸,以內息調整法力。
為了裝一手,他強行施展駕雲之術,還帶了一個濁氣未退的徐晉安,讓他心神頗受損耗,須得靜息調養一會兒。
“可是那大青石壓住的井口?”
“徐公子聰慧,且看便知。”
瞎眼道人雙眸微合,不想多言。
徐晉安不再詢問,而是默默的注意著四下動靜。
很快,有開門聲自腳下響起,一身穿縞色中衣的年輕書生行動木訥的走了出來。
徐晉安對這書生有些印象,前日造訪時,便是他開的門。
只見這書生緩緩走向院中,然後繞著井口,一邊轉圈,一邊吐水。
徐晉安:???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徐晉安將長劍換到左手,右手在袖中掐訣,默念了一遍“開法眼咒”後,頓時目中清明。
只見那壓著大青石的井口處,原本只有書生一人,如今卻多了一道虛幻的老婦人身影。
老婦人頭裹方巾,衣物透濕,渾身脹白,看上去活像一具巨人觀。
而那縞色中衣書生正跟在這老婦人身後,學著老婦人轉圈吐水呢。
只是老婦人吐的水是陰氣,那書生吐出的水,卻是精氣。
“道長,那書生受了怨靈引誘,正外**氣呢。”
一旁閉目靜息的瞎眼道人面露異色,旋即問道,
“徐公子可知那怨靈是誰?”
“道長可知?”
瞎眼道人點了點頭,
“那書生名喚李欽,
而那怨靈正是李欽的生母。” “這……”
這的確出乎徐晉安的預料。
徐晉安看軼聞野史多年,也只是聽聞僵屍會對血親下手,而冤魂厲鬼,即便心中有怨,也不會害自己的血親後代。
“當初李欽家貧,母親病重,李欽為了讀書而拒絕為其治病,後母親失足,墜入井中,李欽也並未打撈安葬,而是找來青石,堵住了井口,並對左右鄰裡言其母回了舅家。”
“這也太大逆不道了吧!”
徐晉安驚訝,作為一個讀書明理之人,生母病重而不治,墜井而不撈,如此大逆不道之行,他是如何做出來的。
心中真就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瞎眼道人輕歎一聲,
“還不止如此呢,你且看南面牆角。”
徐晉安依言望去。
只見南側牆角,五隻三寸高的青面小鬼正抬著一口拇指大的黑漆棺材,穿過磚牆走了進來。
其中四隻小鬼抬棺,一隻鬼人領路。
“道長,那是……”
“五鬼運財。”
瞎眼道人語氣平靜的解釋道,
“此術本為道家術法,是救貧活命之法,卻不想被妖邪濫用,如今已然成了心術不正者斂財之法,此術本就大旺偏財、橫財,極損人陰德。”
徐晉安:……
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不知者無畏?還是善惡終有報?
一個已經有了功名在身的書生,不思進取,大逆不道間接害死生母不說,還施以邪術,聚斂偏財橫財,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還有多少福澤陰德。
“李欽家貧,以此術斂財,又上普濟寺請了佛陀像,意圖鎮壓小鬼,殊不知沒有佛門尊者念經,香客願力加持的佛陀像,不過一尋常泥塑而已。”
瞎眼道人搖頭歎息,
“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說話間,那五隻抬棺的小鬼已然接近繞圈吐水的李欽。
“道長,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李欽是人,犯法終有後周律法懲治。”
李欽終究是人,徐晉安不想他不明不白地死在邪靈惡鬼手中,於是右手掐訣,欲要釋放雷法。
院中五隻小鬼似有感應,頓時抬頭看向屋頂,
“徐公子且慢,這五隻小鬼正是我所說的線索。”
“道長,為了線索就看著它們害人?”
“非也,徐公子且看下去就是了。”
“小鬼好像已經發現我們了?”
徐晉安見小鬼一直盯著屋頂,心中感覺不妙,
“不如直接轟殺了事,省得害人。”
“有貧道在,它們發現不了,徐公子且先散了手印。”
瞎眼道人摸著胡須,語氣頗為鄭重。
徐晉安見狀,便依言松開手印。
果然,原本盯著屋頂的五隻小鬼又繼續向李欽靠攏,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莫非這鬼怪的記憶,連魚都不如?
仿佛是知道徐晉安心中所想,瞎眼道人似自言自語道,
“小妖小鬼行事,一半是因果,一半是本能。”
徐晉安微微頷首,繼續看著院內。
五隻小鬼在離李欽足夠近後, 便停了下來,開始對著李欽招手。
一道淡淡的白色虛影自李欽身體中冒出,並且有逐漸脫離身體束縛的趨勢。
“這是李欽地三魂之一,名為胎光,乃太和陽之氣,屬天,主性命,安居人身則可使人神清氣爽,延年益壽,若胎光不在,則命不久矣。”
瞎眼道人話音剛落,一股微弱的妖風便憑空產生。
一隻穿山甲出現在了五隻小鬼面前,十分突兀。
只見它人立而起,對著小鬼,張嘴呼出一口妖氣。
……
房屋頂上,徐晉安與瞎眼道人看著穿山甲與五隻小鬼鬥法。
最終五隻小鬼不敵,被打翻了棺材,狼狽逃了。
穿山甲精又跳上大青石,抬起右抓,如人一般向著轉圈的李欽招引。
只見原本轉圈吐水的李欽緩緩的停下。
穿山甲精跳到地上,一面招爪,一面將李欽引向屋內。
“這穿山甲精貧道還不知跟腳。”
瞎眼道人摸著胡須,微微搖頭。
“捉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徐晉安提劍,躍躍欲試。
“徐公子,不可,切莫打草驚蛇。”
瞎眼道人笑著阻止。
徐晉安心態他能理解,就如曾經師門裡那些個徒子徒孫,有了些微道行,習得了一門術法,便忍不住想要降妖除魔,捉鬼鎮煞。
須知這世間,人、仙、妖、鬼、魔、煞,無一是一成不變地。
“既然道長已有計劃,那便聽道長的。”
徐晉安從善如流,收了捉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