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天空傳來雷鳴般的巨響。
一道銀光踏鎖鏈飛奔於半空,直直衝向玄鴉山北麓的山脊,寬大的山脊好似重重疊疊環護的青黑羽翼,銀色流光便如箭矢,欲要穿透其庇佑。
“府主,追嗎?”
抱著竹籠的年輕人輕聲問道。
他手裡的籠子由一層厚實緊密的黑布罩住,光風無漏,只能看見一個竹柄的把手和被黑布勒出的編制輪廓。
兩鬢微白的中年男人歎道,“我本以為此行只是北水余孽,怎料到還有這等人物也插足其中。”
年輕人不解道,“那少年看起來雖是難纏,但想來不是大人對手。”
事實上,整個上水渡都沒有幾個能和他家大人並立之人。
“雨生,是不是對手,和能不能動手,是兩回事。”
中年男子露出無奈之色,“且看上水渡夾於兩界之間,往來皆是聖者仙神,爭鬥之多,擾亂之繁,未能計也,然而上水渡能存在如此之久,而不是像五方極界般破碎,你可知為何?”
“弟子愚鈍。”
“平衡。”
中年男子瞧著那銀光移動,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這世間萬物的道理呀,都在其中了。”
“你我留在這方真幻中近乎半載,尚未堪察出漳嶽平真身所在,而這少年才來了兩個時辰,他就快要死了。”
“可是大人,我們留在此地,大多時候是在觀察那些凡人,盯著傳承者的動向。若非大人心地仁厚,想找出此地凡人和傳承者彼此相敬,而又互不干擾的原因,漳嶽平他藏不了多久的。”
“這就是我想向漳嶽平學習的地方。他雖然是北水余孽,但深知平衡之理,若上水渡都能像他治理的北昭府一般,這世間不知要少多少殺生,撫平多少怨恨。凡人可以層出不窮,傳承者亦如錦上添花,如此方可以世代不絕,魂河安穩,庇佑天下。”
年輕人怔了片刻,“大人,我不明白。”
“您既在講上水渡為什麽能久存,又在誇北昭府的好,好像北昭府能比上水渡存在得更久,而上水渡將要滅亡似的,難道北昭府有而上水渡沒有嗎?”
“嗯?那你怎麽看?”
“依弟子拙見,上水渡能存在是因為有大人這樣的人坐鎮,五方極界之所以滅亡,是沒有您這樣的人庇佑,而北昭府如今要和那反賊的真實幻境一起滅亡了,也是因為沒有庇佑。”
中年男子聞言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隻得捏著自己的胡須使勁,好叫自己住嘴。
“雨生,我今日非得跟你講講。
第一,我這樣的人也不過渺渺眾生而已,算不得什麽東西。
第二,五方極界不是沒有我這樣的人坐鎮,當初五位天上之帝,都曾在極界之中,上水渡不過大戰後升騰而起的塵埃匯聚,更是連屁都不算!
第三,漳嶽平也並非沒有庇佑。”
“這?”年輕人被他的話驚到之余,又恨不得抓耳撓腮,“大人您這麽說,我就更聽不懂了。”
“你講罷。”
“前兩點差不多能意會,只是第三點,漳嶽平既然有所庇佑,那您為什麽要說他快死了呢?您為何不趁此機會,搶前面殺死那反賊,再向帝子請功?”
中年男子頷首道,“因為啊,大家都在看著他呢……你想想,我這樣的人都算不得什麽東西,他又是什麽玩意呢?
在上水渡盤踞一地,佔山為王,憑什麽呢?不過就是從他治理北昭府的法子裡看出了二字,哪怕只是延緩,也是好的。
哦,還有一點我沒有說完,上水渡確實滅亡在即了。
不過它消亡的日子,比你我壽命還長,所以你壓根就看不出來。但比起上水渡最初的樣子,它現在已經縮小了太多!
環繞上水渡的魂河,如今怨念翻滾不休,正瘋狂地吞噬著大地。
一個傳承者是一條魂魄,一個凡人也是一條魂魄,當人命亡身死,無論你生前是強大還是富貴,是弱小還是貧賤,都是一條魂魄,在魂河裡並無什麽不同,凡人因傳承而死得越多,對上水渡的怨恨就越深,毀滅的欲望就越強烈。
以至於五方傳承之地被迫擠壓得越來越近,大戰一觸即發。
如果戰爭將起,那麽你我能看見上水渡消亡的日子,也就近在眼前了。”
年輕人點頭道:“所以,為了平複那些不平衡,製止凡人對傳承者的怨恨,所以才想看看他的法子能不能行,大人們因此縱容他活著,甚至會袒護他不死嗎?”
“大致是這個意思。”
“那為什麽……”
“為什麽他要死?”新任北水督神府府主微微一笑,“因為他的法子出現了破綻。”
“他所維系的平衡,也不過是靠對其他人的踐踏得來,是從外物索取而來,而外物終有耗盡之日,不得循環往複,自給自足。有了破綻,他的法子也就是個笑話,是笑話,就得死。”
“原來如此……因為沒有用,所以要死……”
“可是,可是這和那少年有什麽關系呢?”
“那個孩子啊,身上纏著曾被他索取的因果。
漳嶽平要維系他的世界,就要爭取多方對他的支持,也就是庇佑,要庇佑,就得為庇佑他的人做事,為之做事,就要向他人索取因果,索取了因果,就會招致復仇,被復仇,就是破綻。”
“那照您這麽說,漳嶽平豈不是不得不做出這些事!這也是一個循環啊!而且這樣不好的循環,肯定早就出現了!從一開始他就有破綻啊!
也就是說,無論怎麽做,漳嶽平都只有死路一條,可為什麽他一開始沒有被殺死?”
“非也,起初這樣的破綻他都能自己抹平,實在不行,願意看他繼續的大人們也能為他抹平,但如今這個破綻……呵……”
“抹不平?”
府主萬止橋抬手指向半空的銀光,嘴角扯出怪異的樣子,似是自嘲,又似哭笑。
“那是西方帝子,你說,怎麽平?”
“怎麽平啊?!!!”
……
……
雨生呆呆地低下頭, 半晌不吭聲。
偌大北昭府,近百代繁衍生息將要付諸東流。
整個上水渡“注視”不知幾百載,期冀能找出一個平衡五方,乃至平衡傳承者與凡人的方法。
可無論再怎麽努力,多少人付出再多心血,當觸怒了這世間最具有力量和權力的存在後,也就是鏡花水月,一場空罷了。
他們苦苦尋求和維系的平衡,不惜折損羽翼,以庇佑的平衡,到此時,連一個阻攔的人都沒有,一句請求的話,都不敢說。
可見傳承此物,威勢之酷烈,上下位階之苛刻,眾生敬若怯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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