壤州,兆陽。
皇宮,凝湖亭。
身披皇袍的中年男人坐在亭中喝茶,他樣貌英武,眼中精光流轉,只是眉心一道豎痕,似是常年有俗事煩心經常皺眉時留下,顯得格外嚴肅。
“你們這些人究竟有何要事,非得趕在孤賞花觀景時稟報?”
“回陛下。”開口的官員是個光頭,水藍刺青在腦側格外顯眼,“此前罪人厲聞軍因謀反一事被誅,全族貶往邊境,並未充為奴隸,這已經是陛下大恩大德,宅心仁厚。為何現在又要召其子厲九川回京?謀反可是誅全族的死罪啊!”
“馬晉,得饒人處且饒人,當年厲家究竟犯了什麽罪你不清楚嗎?更何況孤的詔書從沒說厲家是謀反之罪吧?”皇帝玩味地看著他,“而且,留在京城的厲家人又不是沒有。”
光頭馬晉悚然一驚,“陛下……”
“夠了!”皇帝站起身,冷聲呵斥,“孤要什麽人回來難道還需要向你稟報嗎?”
他雙眼中那抹冷酷威嚴,幾乎讓馬晉忘了他只是個凡人。
他連同身後兩人同時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一身冷汗。
直到皇帝身影消失,馬晉才抬起頭咬牙切齒地道:“給我查!看看那個留在京城的厲家人究竟是誰!”
……
……
魏王府。
魏靈犀盯著府裡那口幽深老井怔怔出神,渾然不知自己的養女魏禾湊到他身後。
“父親大人在看什麽?”女童稚嫩的嗓音響起,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沉靜得不符合年齡。
“哦,沒什麽……”魏靈犀回過神,看著身邊膚如凝玉的小女童。
“你這次廿三戰表現很好,非常好……給厲家爭臉了,陛下有沒給你什麽賞賜?”
“給了。”
“那就好,說明陛下心中沒有芥蒂。”
“嗯。”
“……那個,陛下給你什麽了?”
“陛下沒有給我什麽,他只是問我想要什麽。”
魏靈犀又無奈又寵溺地看著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家夥。
這個養女什麽都好,就是話太少,說話得擠。
“那你要了什麽?”
“我要他赦免厲家的罪過。”
魏王爺一驚,“他怎麽說?”
“他說好,然後差人帶了記錄的宗卷過來。”
“然後呢?”魏靈犀要不是為了在養女面前保持風度,他恨不得抓耳撓腮。
“然後管宗卷的人說厲家全族在十八年前得瘟疫死完了。”
魏靈犀心裡咯噔一下,盯著女童表情反覆看,生怕她有什麽事。
這次沒等王爺問,魏禾就主動說道:“但是還有一個人活著,他剛好也是九字輩,名叫川,是您從未告訴我的,本該與我同生共長的孿生弟弟,厲九川。”
魏靈犀張了張嘴,好一會才道:“當年事出有因,所有人都知道你娘生了,但沒人知道你們是一模一樣的龍鳳胎。”
“那為什麽被帶走的是弟弟?”
“什麽弟弟,他比你先出來……”
“我說是弟弟,他就是!”
“好吧,是是是。你娘說姑娘家要好生養著,男孩可以糙養,所以就把他帶走了。”魏靈犀斟酌詞句,他哪好說秦茗茗原話是女孩子幹了粗活就不好嫁出去了。
但這顯然是個托辭,終究是舍不得女兒家受苦。
雖然魏靈犀自認為小禾吃的苦,不必天底下任何一個男兒少,尤有甚之。
“我讓皇帝把他帶回來。”魏禾突然開口道。
“什麽?!”魏靈犀瞪著眼,“你尚且沒在京城站穩腳跟,我用什麽托辭把他弄過來養……”
“我們早已成人,不需要王府來養,我在城裡開了酒樓,可以讓他當夥計,自己養自己。”魏禾一本正經地道,“而且,即日起我想恢復自己的本名,厲九禾。”
“啊?”魏靈犀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不不不,何必如此……”
“陛下說,帶回厲九川只是區區一件小事,他也可以不再追究厲家罪責,讓我再許一個條件,省得別人說他小氣。所以我問陛下什麽最多,他說他擁有天底下最廣闊的土地,我就替魏王府要了他三千頃良田,以此作為大人養育之恩的一部分償還,王府的人情,九禾永生不忘!”厲九禾連珠炮似的說。
魏王爺神情呆滯,單手捂住胸口,他覺得這輩子受到的驚嚇也沒有今天多,養了十八年的女兒要飛了……
……
……
厲九川跟著秦瀚海一路往海事府走,路上齊駟和蘇翊都說想回自家看看,先回去了,肖虎也說是要回肖家。
個頭瘦小的孩童坐在魁梧堅毅的漢子肩膀上,這組合看起來十分怪異,但見多識廣的兆陽子民都習以為常。
兆陽最繁華的渭水東街上,坐落著四大名景之一的海事府,前面就是皇宮禁城。
四景背後靠著渭水湖,四條大街將湖泊圍成井字,每條街都叫渭水街, 加以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來區分,東邊就是海事府,西邊坐落海事書院,南邊是壇市,北邊是泰和樓。
唯獨海事府這邊來往之人最少,清一色的黑簷大瓦整齊肅穆,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勢。
周圍冷冷清清沒什麽人影,只有府內有人進出,看見秦瀚海還會恭敬地打個招呼。
秦瀚海帶著兩人去了主殿,裡面空蕩蕩的,和柏室十分相似,前後掛著黑布遮掩的畫卷,兩側是坐在桌椅前無聊得幾乎要打呵欠的執筆。
“消任務。”秦瀚海走到一位藍衫執筆面前,從懷裡掏出來一塊令牌。
執筆隻瞧了一眼便立即翻起手邊的書冊,“找到了……秦瀚海,三等掌士,任務是……皇命。”
他抬頭看了三人一眼,“做完了?”
秦瀚海點點頭,“做完了,待會我帶人去禾川酒樓,任務就算交接了。”
“那行,我這邊沒法看,你自己知道完成了就行,有沒有戰損?”
“有,一等掌士傅陸身亡,骨灰在我這裡。”秦瀚海低頭從懷裡取出一隻匣子。
“節哀。”執筆唰唰書寫的手一頓,隨即輕聲勸慰。
“嗯。”秦瀚海沒有多說,但眼圈有些泛紅。
諸事了結,秦瀚海帶著厲九川來到渭水北街。
這邊新開了一家酒樓,說是一家酒樓,實則把北街下位半條街都包通了,裝潢質樸大氣,平民以為親近,世家不覺怠慢。
或清冽或濃烈,或醇厚或濃香的酒氣在空中勾動著人心,哪怕是從來不喝酒的人也會有少許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