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一道影子被推進了房門,但立即就貼著牆角縮起身子。
這唯唯諾諾的家夥說話時顯得那麽猶豫,可一旦進了屋,整個人很快變得果決起來。
他就地一翻躲在附近的床櫃後面,衝屋外招了招手。
於是推他進屋的人悄悄將房門合攏,從夾縫中拋出一柄尖銳的匕首。
他剛抬起胳膊,卻見匕首懸在空中紋絲不動,鐵黑色的刀柄上多了兩根指頭,再往上看,苗薑一張老臉顯得格外陰沉。
沒等溜進來的人喊出聲,繭谷的大掌事已然如拎小雞般拽著對方脖子,左手推開房門,毫無停頓地追向另一個逃跑的身影。
厲九川翻了個身,除了房門悄然張開著,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他睜開眼睛看向房間黑漆漆的一角,那裡放著張檀木案幾,桌下的陰影只有矮凳大小,若不是總傳來淡淡的氣血波動,他也不會覺得那裡藏著人。
窗外的星光灑在床鋪上,本該照得孩童眼睛猶如珠玉,但他一雙眸子烏沉沉的,半點光也透不出。
就這麽盯著案幾死角看了一柱香,終於有人受不了了。
陰影裡突兀地冒出一顆腦袋來,短而粗礪的發茬緊貼著頭皮,火紅的眉毛稀疏雜亂,大眼珠裡透著鬼祟。
乍一看賊眉鼠眼,但細瞧之下卻自有氣魄,這廝的長相直叫人看了忘不掉。
“你是怎麽藏進去的?”厲九川看著那片與他身材不相稱的陰影,連苗薑都沒發現這家夥的存在。
“嘿!我說了,你能放我走嗎?”紅眉毛扒拉兩下頭皮,嘻嘻直笑。
“我沒攔著你。”厲九川淡淡地道。
紅眉毛慢吞吞地從陰影裡出來,露出一副枯瘦的骨架,他明明腦袋正常,身軀卻形如骷髏。
也難怪他能縮在那麽小的角落裡,還沒被苗薑發現,這家夥跟死人快沒什麽區別了。
“哇!”紅眉毛做出恐嚇的模樣,還晃動他肋骨清晰的身軀和手臂,呲牙咧嘴。
厲九川面無表情,“他倆跟你是一夥的?”
“誰?”
“打算殺我的人。”
“你怎麽知道就是來殺你的?”紅眉毛癟了下嘴,似乎對小童的反應有些不爽,“反正我不是跟他們一夥的,我只是躲在這裡睡覺,這屋子睡著比較舒服,師長們都不知道,因為他們不讓我進來。”
“哦。”厲九川狀似理解地道:“那你快走吧,待會苗師長要回來,你可就走不掉了。”
紅眉毛啊地一聲,急急忙忙往門外去,“可真得謝謝你提醒我。”
“你叫什麽名字?”眼看他背影要消失在夜色之中,厲九川突然問道。
“炎琥,雙火炎,王虎琥。”紅眉毛轉過頭,兩顆大板牙微微閃光,“你呢?”
“祝涅,白帝祝氏的祝,涅槃的涅。”
“白帝?霸氣!”紅眉毛比了比大拇指,扭頭不見了蹤跡。
厲九川還在思索這家夥怎麽消失的時候,苗薑已是大步流星地走了回來。
“怎麽還不睡?”蒼老的面孔在星光下顯得有些僵冷,連衣擺帶起的風聲都藏著幾分肅殺。
“看見門開著,就出來看看。”厲九川轉身往屋裡去。
“等等。”
苗薑喊住他,丟出一物,“遇上危險的時候,吹這個。”
厲九川接在手裡,發現是隻銅黃色的哨子,想必是苗薑許下某種承諾,才這般周全地護著自己。
謙恭送退了苗薑,厲九川拿著哨子把玩半天,才順手拴在褲帶上。
一夜無眠,次日天光才亮,渾厚有力的鍾聲就穿透了重重屋舍。
厲九川換了衣裳走出門,只見周圍房子裡陸陸續續走出孩童,乍一看也得有上百人。
他們都穿著黃色小衫,唯獨厲九川這排屋子的主人穿著白衣,一共是七個孩子,四男三女。
黃衫們看見白衣時,都會下意識避開,一副恭恭敬敬,甚至唯唯諾諾的姿態,而看見厲九川這個新來的人時,他們又竊竊私語,有些諂媚,有些則帶著明顯的不懷好意。
莫非自己和其他白衣不同?
厲九川看了看其他白衣,無非就是比他年紀大幾歲,也沒有什麽不一樣。
等到眾孩童圍在湖畔,幾個同樣穿白衫的大人們終於出現。
三男三女,分別是一個少年、張師長以及苗薑,一個少女、一個帶面紗的女人,一個老嫗。
苗薑先令眾孩童規矩站好,白衣在最前面,每人都有一套桌椅,黃杉們都席地坐在後面,背靠湖水。
接著老嫗和他都拿出一本發黃的古籍,依照上面的文字念起來,他們每念一句,下面的孩童就跟著念一句。
“今受天罪,為你我之過,願帝慈悲,憫懷……敬香奉祿,洗去罪孽……”
絮絮叨叨念了小半個時辰,眾人這才停下來。
厲九川支著腦袋聽他們說完全部禱詞,連嘴皮都沒動過。
雖然沒聽明白這敬的是哪位神靈,哪位帝君,但這必然是祈神詞,裡面涉及三個對象,分別是祈神者、司祭、神,已經完成了整個祭儀。
現在還看不出這個儀式的效果是什麽,但這東西天長日久地念,就算祈禱對象根本不存在,也會出現一些怪異的回應。
繭谷就是依靠這樣的法子來打破敕封的嗎?
不太可能。
眾人念誦完畢,兩位年輕師長為七個白衫孩童各發了一顆靛青色的丹藥,黃杉們在後面看著,遮不住眼裡熱切的渴望。
接著,張師長和帶面紗的女人開始給黃杉孩童分發農具,鋤頭、鏟子、鐮刀、斧頭,甚至水桶。
老嫗則和苗薑一起帶著白衣們去了最大的一間禮堂。
厲九川進屋前還注意到,黃杉孩童們已經開始帶著農具去幹活了,似乎他們連打破敕封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祝安臨沒有給苗薑好處,他是不是也會變成黃杉的一員呢?
禮堂就是間前後敞亮的屋子,擺放著桌椅板凳,兩位老師長盤膝坐在前面,開始講道授課。
“發給你們的通靈丹記得夜裡子時服用,要以湖水飲下去。”苗薑理著衣袖,斯條慢理地道:“你們也看見了,今日新來了一位門人,他叫祝涅,監兵莊莊主次子,大家要和睦相處,不可惹是生非。”
孩童們相互打量幾眼,一個面色傲慢,將頭髮挽成髻的孩童開口道:“他也能入蛟龍池嗎?”
“自然,這樣的機會不可多得。”苗薑淡淡地道,“度殷,你要和祝涅好好相處,別給我添麻煩。”
他在後三個字上加重了音。
發髻孩童面色不滿地撇過頭,“剛來的什麽規矩都不懂,他要是讓別人欺負了,我可不管。”
“管好你自己就行。”老嫗開口打斷他,又對厲九川道:“你可以叫我裘師長。”
“見過裘師長。”厲九川起身行禮。
老嫗眼皮一掀,反問道:“為何不念禱詞?”
“不明其意,亦不知道是何字句,怕怕念錯。”厲九川“老實”答道。
“認字嗎?”
“隻認得一部分。 ”
老嫗正要掏書的動作頓時收了回去,瞥著苗薑道:“你找人教他識字。”
苗薑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點頭說好,他知道祝涅是識字的,不過小公子不想念,就隨他去了吧。
“天有神明,帝有五方,降罪斯人,不可奪也。”老嫗緩緩念道,“其罪不可赦,其罪不可免,我等應當如何,才能向神明悔過啊?”
孩童們紛紛答道:“心向神明,洞開七竅,誠心悔過,甘願受罰。”
厲九川心中微驚,這句話是方才禱詞中所沒有的部分,應該是祈神者接受神明“恩惠”的步驟。
洞開七竅是放開身軀鎖閉的精氣,而其他三句相當於打開自己的心智,從身體到靈魂都放棄掌控,簡直比人牲還要不如。
這當真是打破敕封的方法,不是給野神的祭品嗎?
若是深究其言,老嫗嘴裡的“罪不可赦”也相當可疑,都已經不可奪,不可赦,不可免,為什麽還能打破敕封呢?
整整半天課下來,苗薑和裘師長都在輪流講述,如何向神明悔過,獻出自己的誠意,聽得厲九川頭皮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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