猲四六站起身時也注意到水位在下降,他立即把裡面幾條魚扔了出去,然後又盯著厲九川。
“你倆出去,重新找水源。”
“……”小童指了指朝子安,“這是城主之子,你救朝賀,不救他?”
“兒子沒了還能再生。”猲四六說出一個非常簡單直白的道理,以至於讓人懷疑,即使朝賀清醒也不會反駁這一點。
厲九川把自己和朝子安在水中重新浸透一遍,剛剛兩句話的功夫,他們身上的水跡都已經蒸發了。
然後他翻上廊道,把朝子安拖上去。
臨走前,厲九川卡著拐角露出小半張臉,“猲四六,我會來殺你。”
他蒼白精致的小臉上露出一對蛇瞳,幾乎噴薄而出的殺意讓猲四六也為之一愣。
等他反應過來時,厲九川已經背著人跑得無影無蹤了。
猲四六的心臟再次抽搐起來,就好像五十年前自己站在神龕的黑布前,即將掀開簾子的那一瞬間。
……
城中的水不知道哪是沒被旱魃汙穢過的,厲九川只能回府上看看後廚有沒有蓄水的缸,等他衝進儲水的院落時,裡面每個缸裡都塞得是人,水早就被喝幹了。
丫鬟廚子侍衛都在搶水喝,還有瘋魔的直接拔劍殺人喝血,看見厲九川闖進來還試圖留下他們,被一雙蛇瞳直視後就變成了一堆不斷冒出鱗片的爛肉。
渴……
厲九川看見天空中的紅雲愈發深厚,有長發博帶的神靈在空中壓製猙獰鬼首,甩著尾巴的豹子叼在骷髏眼眶上撕咬……看著看著,他面頰淌過濡濕的痕跡,帶著熟悉的鐵鏽味。
眼睛已經乾澀出血,空中的虛像也變得模糊不清,成片的黑色斑點在視野中閃爍,然後連成一片。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背著朝子安回到屋裡,扔掉高肚瓷瓶裡幾朵乾焉的花草,將僅剩的幾滴水灑在朝子安臉上。
然後他獨自回到床榻下翻出一隻木盒,裡面放著四顆長乘老者所贈遺玉。
這玩意遠遠沒到吃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麽傳承所化,但他現在沒得選。
裡面有兩顆水德,一顆土德,一顆火德。
哪怕是閉著眼睛,他也能通過感受靈源找到哪兩顆是水德遺玉。
也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將遺玉吞噬。
厲九川取出其中一顆,他有種預感,自己肯定無法抵抗遺玉中蘊含的汙穢,到時候意識很可能會崩毀,或者肉身變成從未見過的怪物。
但這不就是玄十一渴望的……等等!
從什麽時候起,外面變得如此寂靜?
他猛地起身去找地上的朝子安,結果什麽也沒找到。
出了屋子,天空中也沒有漫天赤霞,神靈亦或者長角的豹子,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而院落裡站著戴兜帽的玄十一。
這是夢境!
玄十一摘下兜帽,黑色的鱗甲從脖頸蔓延到面頰。
嘭嘭嘭!!!
隻一個刹那,玄十一已然掐著他脖子撞穿了整棟閣樓,將他抵在院落的圍牆上。
厲九川四肢盡數被青藍色的鱗片覆蓋,甚至手腳都變成了利爪。
他一隻手緊扣著玄十一掐著自己脖子的手臂,四肢瘋狂地進攻作為人類弱點的腹部和肋骨一側。
然而無論如何攻擊,他連對方那層黑色的鱗片都打不破,更別提掙脫。
但玄十一並未立即殺死他讓他脫離夢境,而是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
“你要成年了……吃掉那顆遺玉。”
這是他在夢境裡第二次說話。
……
……
吃掉遺玉?
哪顆?
厲九川摸著脖子醒來的時候,發現不光溫度降了回來,外面甚至還下起了瓢潑大雨。
房門大開著,朝子安舉著一隻大瓷盤在外面接雨水,順便還張嘴喝。
盤子差不多接滿的時候他才進屋,看見蘇醒的厲九川很是驚喜。
“你醒了啊!外面,外面有神靈降雨!”朝子安抹了把臉,手中盤子沒拿穩,灑下一片水來,“剛剛我醒的時候,看見一位神靈浮在空中,他一揮手,就有好多雲出現,然後就開始下雨……”
他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到時候一定要給這位神靈立下神祠,這場雨得救活多少人……來,你再喝口水,看你臉上全是血。”
說著,他把盤子遞到厲九川嘴邊,那副濕透了的眉眼顯得愈發纖秀柔美,面色越是蒼白,眉眼越是黑亮。
濕衣遮不住他白得發亮的皮肉,朝子安遞來盤子時靠的很近,身上還有淺淺的潮濕氣息。
厲九川一個激靈,雞皮疙瘩躥得到處都是。
他爬起身接過盤子,“我自己喝!你趕快去把衣服換了……咳, 會著涼……”
“不行!我還沒喝夠水,從來沒這麽渴過,等我喝會再說。”朝子安又拿起床邊一隻盆往外衝。
“等等!那是尿盆!”
“啊!是嗎!”
“廢話!”
厲九川臉色難看,深深地懷疑這家夥是不是之前拿尿盆接過水喝,最主要是很有可能接給自己喝。
朝子安漲紅了臉,這才哦哦叫著去換了花瓶。
這麽一鬧,倒是把幾分旖旎的氣氛打破了。
就是厲九川有點牙疼,想著下次應該換個長得糙點的東家。
一場大雨下到次日清晨。
讓幾方大神鬥法後差點毀於一旦的遊山城恢復了八分元氣。
推開房門,外面樹木枝葉繁茂、青翠欲滴,濕潤的氣息浸透肺腑,讓人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鮮活的生機。
厲九川本以為寧靜尚可持續些時日,結果還沒踏出屋門就看見兩個府軍匆匆趕來,半跪在自己面前。
倆人張了張嘴,半天沒想到用什麽來稱呼面前的小童,隻好直接開口道:“城主大人請您前去。”
厲九川點點頭,指著屋裡道:“找兩隊人在門外守著,謹防有賊人前來謀害少府主。”
“是。”兩個府軍齊聲答道。
厲九川也沒打算拖延,直接趕往主府。
等看見朝賀時,原本保養極好的中年人竟然一夜白發,滄桑如老翁,地上丟著兩截碎裂的青銅“蓮蓬”。
“你來了?”朝賀看見他進屋,指了指旁邊座椅,示意他坐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