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中秋,闔家歡聚一堂。
去年的今日,琅京的每一個角落都在恭賀。
恭賀雲琅新皇登基,榮登那九五至尊之位。
卻隻短短一年時間,今年的這個中秋,沒有華燈,沒有彩緞,雖依舊喧囂,卻皆是因蘇家將至的滿門抄斬。
瑜皇仁慈,雖蘇家窩藏那前朝余孽,但畢竟曾為雲琅鞠躬盡瘁四十余載,今蘇家叛逆,理應株連九族,但念其蘇老將軍多年來勞苦功高,免其九族,隻蘇家嫡系一脈殺之。
此道旨意,隨著蘇家一家被押出刑部,向街市的菜市口而來的同時,自禦書房內傳出來,天家的寬容。
再附一旨:
“霽月世子,乃先皇雲王親言雲琅蒼穹之光,今蘇家行刑,準其為主監斬官,特送蘇家這最後一程路。”
“雲琅瑜皇,著實叵測。”
此聲清寒,傳自瓊玉酒樓二樓窗欞之間,一襲普通衣著,坐至雅間。
視線眺望過去,遠處菜市口的那監斬台上,雲琅蒼穹之光,坐至監斬官位置處。
隻至秋日時節,尚不曾寒冬臘月,他卻已月華大氅禦寒,手捧暖爐。
心思通透極致的霽月世子,能讓他視為對手之者,今這監斬職責是乃他自願,逐鹿之心,還是為雲琅瑜皇所桎梏,亦有此等身不由己之時。
也就隻瞧著如此一眼,暹毅遲韶便斂回目光。
轉眸,又望去街市四周。
人滿為患。
人群以監斬台為中心點,向著四周擴散。
百姓簇擁,竟覺有些擁擠。
更有監斬台上守衛,護台圍欄之內,一批禁衛軍身穿盔甲長槍筆直,護台圍欄之外,一批禦林軍同樣如此。
這般的嚴密防禦,怕是一隻小小飛蟲都難以進出,何況乃人去劫法場。
“王爺,皆已安排好,隻待您一聲令下。”
漠鷹回來,同樣普通衣著,取下鬥笠。
暹毅遲韶所安排交代之事,他皆已準備妥帖。
“只是王爺,已快至午時,卻尚未曾有榮華郡主身影出現,若是榮華郡主她…”
“她會來的。”
寒眸未曾看來漠鷹這邊,而是視線依舊停留在下面那遠處的菜市口,想著能否從圍至護欄四周的熙攘百姓人群中,找尋出那個獨特的存在。
“去準備吧!馬上,她就該出現了。”
暹毅遲韶既如此肯定,漠鷹便不再多言。
一聲諾,下去準備。
“咳…”
此聲輕咳,監斬台上,穿著暖和的月華男子,蒙緞之下的那對白皙玉耳,就在這一時,輕微動了一下,隔著眼上蒙緞,隔著內裡空無混沌,細長鳳眸也望了瓊玉酒樓這邊一眼。
卻也同樣隻這一眼,再次掩唇一聲輕咳。
“蘇家人,可帶來了。”
此一聲淡然,聲音清涼,毫無任何波動之感,如此監斬自己昔日好友的滿門,亦無法讓這般天上謫仙墜入人間,生出凡人該有的那些七情六欲。
“回霽月世子,已至。”
趙尚書如此回話,同時仰頭望了一眼高空。
距離午時尚有兩刻,今日的天雖有陽暉,卻並不怎麽燦豔,高空中,霧紗將陽暉的燦豔光芒遮掩的溟濛。
自那夜月華為霧紗朦朧後,如此天氣已接連了這幾日,皆是這等朦朧。
似晴卻又未徹底的放晴,似陰卻又未徹底的陰靄。
這樣的一種天氣,好似自帶著一種剛巧能襯了此刻這種場景的壓抑感。
“今日,蘇家真的就要如此被問斬了…”
“這不是廢話嗎,你瞧瞧那些囚牢…”
菜市口,如此之多言,也在聲聲嘈雜。
自刑部一路而來的囚車,禁衛軍押送,整整十輛囚車,一輛接著一輛停留在菜市口,被黑布蒙著腦袋的蘇家人,一個個從囚車上被推至監斬台。
領前一人,蒼勁身軀,虎威身姿,手腳皆被那玄鐵所打造的鐵鏈束縛。
只看這身形,以及如此讓禁衛軍謹慎翼翼的捆綁,便知這乃蘇老將軍。
咯嘣…
這是手指過於用力捏出來的骨骼作響之聲。
嘈雜的人群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小書生,垂落的手卻捏出青蔓,五指更白裡透出著青紅色澤。
“小姐,可要動手。”
此聲低問,細弱蚊聲。
蘇家人皆已押至刑場,此時他們若出手,便可打得那些人一個措手不及。
“先等等。”
那小書生卻搖頭。
平平無奇的一副面容,毫不起眼,線筆勾勒眼型,遮掩了她那雙驚豔的桃花明眸,直落在被姚文閣推了一把,卻紋絲不動的那蘇老將軍身上。
隨即,卻又落在那蒙著蘇老將軍頭的黑色蒙罩上,又看向四周那層層疊疊的嚴密防禦,眉角,微微蹙擰起。
看身軀確實像爺爺沒錯,可如此蒙頭,為防有詐,她不能掉以輕心出手。
“老夫,戎馬一生,半世戰場殺敵,為雲琅打下這赫赫江山,我蘇家忠君報國,一心忠誠,臨了臨了卻落得如此下場,何其可悲,可悲…”
此聲虎威之言,自監斬台上響起,最後那‘可悲’二字,卻帶出濃濃自嘲。
“天有不公,老夫,上可戰死沙場,下可馬革裹屍,卻獨不受這斬首之刑。”
倏地,綁至蘇老將軍身上的玄鐵鐵鏈竟轟然被震斷,蘇老將軍那身虎威之姿,朝著護欄鐵柱竟就那般撞了上去。
如此突兀而來的變故。
誰都未曾料想到。
“砰…”
只聽得如此一聲砰響,那黑罩頃刻便為血色所所染,那一身虎威之姿隨之直直翻倒,砸倒在了那監斬台間。
“這…”
“蘇老將軍他…”
一時,菜市口嘩然驚駭。
不曾想蘇老將軍竟會如此以死明志,自證他蘇家清白。
“父親…”
“祖父…”
嘶喊之聲似喉嚨被撕裂,倏然迭起於監斬台上, 被禁衛軍押解的蘇父他們一個個奮力掙扎,卻難以掙脫捆綁他們的繩索,為禁衛軍死死拿住。
監斬台上,雲霽亦倏然站了起來,手中所拿暖爐哐當掉了地,炭火滾落,滾燙豔紅的炭火,燙了他的腳靴。
上好月華綢緞所製這長靴,便如此被毀了。
是否燙及了腳面卻不知,只因雲霽面上並未曾有任何疼痛反應出現,有的卻是不屬於霽月世子的那份慌錯。
“這…這…”
雲霽一旁的趙尚書,和押蘇老將軍上監斬台的姚文閣,兩人也皆面色生出濃濃大變來,皆駭與蘇老將軍如此撞柱,這等的讓他們始料未及。
菜市口,這一息生出如此之多千般不同反應,也皆個個被驚著駭著生出來不同動作。
唯有藏匿於人群中的那個小書生…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