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艾達留在孤兒院裡,陪護在瑪麗夫人的床邊。正如瓦倫特女士所說,瑪麗夫人每日裡清醒的時間不多,大多數的時間裡都是在昏睡。而且她清醒的時間一天比一天少了,有時也會說些胡話,好像活在過去一樣。
這兩天也有些艾達沒見過或者不認識的人來探望瑪麗夫人,他們都是曾經跟隨她生活過的孩子。有的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坐一會就走了,有的人也會多停留一會,想和瑪麗夫人說上幾句告別的話。
瑪麗夫人記得每一個來探望她的人,記得他們的名字,記得他們是什麽時候,因為什麽而來到孤兒院生活的,也記得他們是什麽時候離開孤兒院的。
即便她還處於昏睡中,沒有看到來人,只要艾達大致形容一下來人的長相,瑪麗夫人就能說出這個人的名字。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但她確實將每個跟隨過她的孩子記在了心底。
艾達聽說過很多關於孤兒院的各種糟爛事,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曾經擔心過,若是這些破事發生在她的身上,她該如何處理,是暴力反抗悲催的人生?還是逆來順受苟活於世?
好在艾達是幸運的,她遇到了瑪麗夫人,盡心盡力地保護著每一個孩子的瑪麗夫人。也許這就是為什麽艾達平時運氣那麽差的緣故吧,她的運氣都用來遇上那些待她好的人了!
周六下午的時候,瑪麗夫人的精神頭很好,她忽然想要出去走走,想看看孩子們。瓦倫特女士和艾達對視一眼,她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時間真的差不多了。
瓦倫特女士和艾達一起給瑪麗夫人穿好衣服,兩個人攙扶著她走下樓梯,院子裡玩耍的孩子和她問候的時候,瑪麗夫人笑得很開心,她還在叮囑孩子們跑慢點,小心摔倒。
艾達扶著瑪麗夫人坐在院子中的長椅上,讓瑪麗夫人靠在自己身上,她的體重實在是太輕了,艾達都沒有感受到什麽重量。
“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總是喜歡跟在大孩子身後瞎跑,即使摔倒了也不哭不鬧,拍拍灰塵自己就站起來,跟著繼續跑。”瑪麗夫人又在回憶著過去,這兩天她和艾達說的最多的就是過去的事情。
“從格林……從格林夫婦那裡回來以後,你就不再跟著大家一起玩了,而是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寫寫畫畫。”瑪麗夫人繼續說道,“有一次,為了逼你和大家一起玩,我還狠狠地訓了你一頓……”
“然後我就一邊哭著鼻子,一邊跟在大家身後打轉,像從前一樣。”艾達接著說道,那是瑪麗夫人第一次對她發脾氣,即使那時候的她只有四歲多,但還是牢牢記住了這件事。
“要是真的能和從前一樣多好,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不會再讓你遇到格林和泰勒,不會再讓他們傷害你了。”瑪麗夫人說道,這是她第一次和艾達講這些,她曾經認為艾達刻意疏遠她,就是因為當初她同意了格林和泰勒的收養請求。
艾達輕輕拍著瑪麗夫人的肩膀,安慰道:“這從來都不是您的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如果當初是巫師家庭收養的她,那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艾達也就沒機會來到這裡了,可惜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如果這種東西。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院子裡的孩子也都跟著納爾森小姐回到了樓內,瑪麗夫人的眼睛開始變得渾濁,人也變得不清醒了。
她焦急地說道:“約翰,都這麽晚了艾達還沒有回來,你出去找找她,
帶她回來!迪恩,你也去!快,快去!” 瑪麗夫人正在說的是十歲那年艾達出事的晚上,約翰和迪恩是孤兒院中年紀最大的男孩子,只是這兩個男孩什麽都沒有找到。
當他們回到孤兒院的時候,才在門口看到行屍走肉一般的艾達。
“我在這,就在這,我回來了。”艾達說道,“您不用擔心,我只是回來晚了。”
神志不清的瑪麗夫人盯著艾達看了半天,也不知她哪裡來的力量,一把將艾達推倒在地,大聲吼道:“不,你不是!約翰,迪恩,快去找艾達,她不能再受到一絲傷害了!”
瑪麗夫人一直鬧個不停,讓人去找還沒有回來的“愛達”,無可奈何的艾達只能伸出自己的左手在她眼前一晃,哄騙道:“夫人,艾達已經回來了,不信的話,我扶您去看看。”
“好,好,我們快去……”
艾達再次攙起瑪麗夫人,一步一步回到樓內,她們在門口碰到了聽見聲音後趕過來的瓦倫特女士,兩個人一起扶著瑪麗夫人回到二樓的房間。
扶著瑪麗夫人躺下,剛一碰到床,瑪麗夫人就沉沉地睡了過去,只是在睡前口中仍喃喃地說道:“艾達……艾達在哪?”
睡著的瑪麗夫人沒有能再次醒過來,凌晨四點多的時候,瑪麗夫人回歸了天主的懷抱,永遠地離開了她所深愛的孩子們。
葬禮是在周一舉行的,周六下午在看到瑪麗夫人的回光返照以後,瓦倫特女士提前安排好了葬禮的一切事務,瑪麗夫人的遺體也是暫時存放在喪葬公司。
上午九點,小惠金區的教堂響起了悠揚的鍾聲,大家跟隨著靈車緩緩移動,送葬隊伍在教堂門前停了下來,當瑪麗夫人的棺木被抬進教堂以後,送葬的人們也相隨進入。
白發蒼蒼的牧師講述了瑪麗夫人的生平,帶領大家為她的在天之靈祈禱。瓦倫特女士致辭,回憶了與瑪麗夫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感謝她為孩子們做了那麽多平凡卻偉大的事。
快到十點的時候,人們跟隨著棺木來到了一座墓園,墓穴已經掘好,棺木被抬至墓穴前輕輕放下。 在牧師的禱念聲中,瑪麗夫人的棺木被緩緩放入深深的墓穴之中,人群中也有了輕輕地抽泣聲。
瓦倫特女士率先將手中的花放入墓穴之中,在她之後人們一個個上前,向著墓穴鞠躬,將花投進墓穴,然後依次離開墓園,孤兒院安排了食物,用來招待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們。
穿著黑衣的艾達沒有跟隨人們一同離開墓園,她一直沒有哭,黑色的衣物也是她提前就準備好的,就好像她的心腸是鐵石做的一般。
有人問過:“為什麽有人去世時人們會傷心呢?這遲早都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啊!”
艾達曾經也有過類似的疑惑,隨著她漸漸長大,這種疑惑也就消失了,難過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真心待你的人。
對飽受病痛折磨的瑪麗夫人而言,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所有的悲痛都是留給活著的人們的。死亡從來都不是什麽可怕的事,它只是生命的另一段旅程,另一種暢想。
五月的風輕輕吹過墓園,天空中飄起了蒙蒙細雨,四周一個人都沒有,艾達在和瑪麗夫人,也是和過去做一個最後的道別。
艾達像撐傘一樣舉著自己的魔杖,杖尖湧出的魔力在她的頭上撐起一片看不見的屏障,沒有一滴雨滴可以穿過屏障淋濕艾達。
艾達就這麽靜靜地站到了雨停為止,她用魔杖緩緩滑過瑪麗夫人的墓碑,隨著魔杖的移動,墓碑上多出了一圈花環。
小惠金區的墓園裡埋葬的不只是瑪麗夫人的遺體,是艾達和麻瓜世界最後的關聯,是艾達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