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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第八十一章、飲血
  雪後初晴,寒風獵獵。

  依舊彤雲密布的蒼穹,灰撲連綿,催壓山河而下,彰萬物顫慄之天威。

  平目所及,原野之上銀裝素裹,皆是戰戰栗栗的煞白一片。

  唯有那從廣漢縱連至犍為郡的龍泉山脈,山尖起伏拔群,忍高處不勝寒之苦,讓朔風將林木的墨綠扒了出來,傲立於天際,給沉寂而肅殺的冬季平添了幾分生氣與不屈。

  成都之北,東風渠津渡,小亭。

  於此處,橫渡東風渠,北上行至廣漢郡的新都縣毗江,再沿著毗江折東而向,便可抵金堂峽了。

  小亭外,幾乘逼仄的鹿車,橫連安放於北遮風。

  四五執刀護衛筆直矗立,將小亭內四人圍合其中。

  他們便是出宮了的天子一行。

  聲稱偶感風寒,近日不臨朝的天子劉禪,身著粗布縫腋之服,腰佩長劍,正駐足眺望成都方向,臉龐上亦有幾分倔強。

  董允等人,已然屢次諫言天子,莫迎風而立而染風寒之疾。

  然而,天子一概摒之。

  因隱秘出遊,天子一行與鄭璞乃各自出京都,定於此處會和。

  但今鄭璞尚未至。

  非鄭璞有事耽誤了,乃是以往僅郊祭及謁先帝惠陵時,方可出成都城池的天子,心促之下,竟催眾人早至了一個時辰。

  還言之鑿鑿,以《詩經·鴟梟》謂之眾人:“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

  美其名曰“預事宜早不宜遲。”

  然,於寒風凜凜中,駐足了半個時辰,他已是滿臉不耐。

  自提的青銅獸文暖爐,幾經擱地又提起,半刻鍾必然會往成都方向極目遠眺。

  若不是董允諫言,他早遣一扈從沿路歸去尋人了。

  性情頗為溫文爾雅的諸葛喬,有心勸說天子且習讀書傳以靜心,然轉頭一想,今甫一出城,便催促天子讀書,恐太過於苛刻。

  索性,從鹿車上取了琴,橫於膝上,為眾人彈之。

  看無以雅趣,讓天子暫緩焦慮之心。

  然而,可惜了。

  他有心效伯牙置琴,天子卻無子期之興。

  不過,鄭璞卻是於此時趕到了。

  出於臣子本分,他亦然有心,提前三刻鍾來此候天子,只是想不到天子竟更早耳。

  “有勞劉君與諸位久侯,慚愧!慚愧!”

  甫一至小亭,鄭璞見眾人皆已至,便連忙拱手見禮告罪。

  嗯,為掩飾身份,眾人皆稱天子為劉君,余者各自表字相稱。

  唯有諸葛喬,為了避諸葛瑾之諱,稱呼鄭璞為鄭君。禮尚往來之下,又因“諸葛”這個姓氏於巴蜀太過於如雷貫耳,極易引他人遐想,鄭璞亦隻好稱他為“葛君”。【注1】

  “子瑾莫多禮。”

  喜笑盈腮的天子劉禪,步來執起鄭璞手,往津渡而去。

  眾人見狀,亦連忙收拾隨上。

  東風渠並不寬,有浮橋供人行,但鹿車及滇馬等須舟船渡。

  因而,津渡耗時不少,兼之冬日晝短,僅北上行走十余裡,眾人便投宿於郵驛中,恐天色作暗,趕不至前方的郵驛而露宿荒野。

  繳錢資入住、收拾驛屋及生火造飯等瑣碎之事,自有關興讓扈從安排妥當。

  眾人各自忙碌。

  或有取水淨塵,或有駐足眺景,或有揉捏捶打腿部,緩解許久未徒步跋涉的酸楚,等等。

  令人側目的,乃是久居樊籠中的天子劉禪。

  本以為會新奇而四處顧盼的他,

竟尋諸葛喬取了書傳,端坐胡牀而讀。  嗯,他被刺激了。

  沿途之上,傅僉和小鄭仇二人,手捧竹簡誦了一路。

  待到了郵驛,等候暮食之時,又執刀舞矛演武。

  天子見狀,頗心奇,便尋了鄭璞而問。

  得知傅僉如此勤學,乃是去歲隨去南中時養成的習慣,且是無一日懈怠後,便長聲歎息,“業精於勤,我竟不如一小子耳!”

  此情此景,讓一直關注天子行止的董允,連忙取硯化墨,執筆作起居注。

  書曰:

  時酉初,過渠津,上與璞攜行於道。

  上問,“今出,何得益?”

  璞曰:“《尚書·說命中》有雲,‘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夫世理者,知於書,識於師,敏於思,通於躬親,唯知行合一耳。”

  上稱善,再問,“已知,有識,亦作思,何行是將?”

  璞曰:“郵驛有卒,守於道,睹人無數,知黎庶風物者也。宿夜,上可尋之。”

  上讚:“如卿言。”

  於途,僉與一小兒,手不釋卷,誦於道。至驛,皆執刀矛而舞。

  上見聞,面慚而歎,乃取書自讀。

  .......

  書罷擱筆,將竹簡墨跡吹乾,輕輕卷起收入布囊中。

  隨即,董允便側頭,以目視正專注勤學的天子,眸中泛起了各種神采。

  有驚訝,有感動,有欣然,以及酸楚等等,來回交織,競相輝映。

  從建安二十四年,被先帝選為太子舍人,後徙洗馬,今職為黃門侍郎,董允六年如一日,皆侍天子身側。見證了天子從一未有胡須的少年郎,到成親、即位,於丞相督導下習施朝政等成長。

  對天子性情,最是了解不過。

  性敦厚,奉孝悌,慧不亞於常人,然而,頑心甚重!

  相傳,先帝劉備少時不甚樂讀書,而喜狗馬、音樂、美衣服,好交結豪俠。

  然,後年齒及長,懷進取功業之心,半生顛沛不得志,亦不曾氣餒,終得以微末之身繼漢室榮光。

  今天子卻是相反。

  束發之前,頗有勤讀之心,嘗據經谘問所疑。【注2】

  後年長,困乏於宮禁,竟不喜讀書矣!

  唯有鳳凰於飛的張皇后閑來伴讀,以及丞相特囑之書,天子悉心看讀外,每每讀書習政之時,容色厭厭,似是“浮於事”,徒有形而無心矣。

  且,常懷出宮遊觀,以及增廣聲樂之心。

  董允自身嘗有諫,初時天子尚能入耳,後熟視無睹,不了而了。

  如今日,竟自尋書而讀之舉,數年未有之!

  委實匪夷所思!

  焉能不令人驚詫莫名?

  嘗聞鄭子瑾才學頗優,備受丞相器異,莫非,此番諫言天子出宮而遊,乃諳孔夫子因材施教之謂邪?

  思至此,董允不由將目光,轉去正與諸葛喬相談甚歡的鄭璞身上。

  最初,聽聞鄭璞諫丞相讓天子出宮,董允心中頗有反感。

  天子未及冠,心性未定,安能縱容助長頑心?

  且天子即國家,稱不谷,謂孤寡,當令士庶敬而畏之,焉能頻頻出宮而墮威儀邪?

  然今日,得聞“知行合一”之說,見天子自生勤讀之心,董允便將心中那絲反感,作冰消雪融。

  或許,我本愚人。

  不知子瑾之才,反作桀犬吠堯之舉,徒增笑柄罷!

  微微搖頭,董允心中自嘲不已。

  恰好此時,身後隱隱有腳步聲入耳,不由回頭而顧,然後便是一聲大呼,“啊!”

  驚起郵驛眾人,競相戒備,投目而顧。

  原來,是至郵驛後,便往旁邊山林而去的乞牙厝歸來了。

  卻不是身軀雄壯,且頭插鳥羽、頸別獸牙的他,讓董允於暮色中誤認為歹人,乃是他手中正執著一條六尺有余的長蟲!

  那不停吞吐的分叉蛇信,離董允不過一丈之地。

  驟然得見,焉能不驚邪?

  “乞牙厝,快行禮告罪!”

  聞聲疾步而來的鄭璞,先囑言扈從,又給董允拱手,“休昭兄,我此扈從乃牂牁獠人,素來以稻飯蛇羹果腹,不想竟驚到休昭兄,慚愧!慚愧!”

  “無礙,無礙。”

  已然回過神的董允,連忙擺手,笑顏潺潺,“非子瑾扈從之錯,乃我驟見長蟲而驚,倒是讓子瑾見笑了。”

  話落,又製止了乞牙厝的行禮。

  眸綻喜色,目視著乞牙厝,拊掌欣然而言,“子瑾,莫非此便是手刃賊子朱褒之人乎?真壯士也!”

  讚罷,竟還想伸手去拍乞牙厝肩膀,以示親昵。

  只是見那長蟲仍在吐信,手方伸半,又訕訕收了回來。

  “哈哈哈~~~~”

  亦然聞聲而來的天子,瞧得真切,不由大笑,口出謔言,“今方知,平日不苟言笑的休昭,竟俱一長蟲矣!”

  讓董允啼笑皆非,好一陣發窘。

  只是天子笑罷,不多時,自身便面色煞白。

  因誤會解開後,乞牙厝步來造飯之火前,將手中長蟲以火暖了暖。

  隨即,便兩手執長蟲首尾,高舉過頂,以牙咬開蛇尾後,便伏口而上,生汲其血!

  端的生蠻無比。

  悄然移步,離火堆遠了些,天子拉著鄭璞,輕聲而謂,“子瑾,南中蠻夷,皆如此茹毛飲血邪?”

  而關興、諸葛喬及董允,亦然步來,豎耳以待。

  “南中之地,鮮少有鹽井。”

  聞言,鄭璞微微頷首,含笑而道,“南人大族,尚可有資財購鹽食之。但土人蠻夷,不忌生食,常生飲血,裨益於身。”

  “呲!”

  鄭璞甫一話落,天子便毫無形象的倒吸了一口氣,眸綻匪夷。

  目怔少時,便微搖頭,悄聲而歎,“土人蠻夷,亦乃朕之子民也。竟困頓如斯,乃朕之不德也。”

  不過,歎息罷,他似是想起了什麽。

  倏然側頭,雙目灼灼,“子瑾隨征南中,一歲有余,可曾生飲血邪?”

  【注1:《三國志·諸葛瑾傳》載裴松注諸葛姓氏淵源。《吳書》曰:其先葛氏,本琅邪諸縣人,後徙陽都。陽都先有姓葛者,時人謂之諸葛,因以為氏。《風俗通》曰:葛嬰為陳涉將軍,有功而誅,孝文帝追錄,封其孫諸縣侯,因並氏焉。】

  【注2:漢,男子最晚十五束發。《禮記·玉藻》:“童子之節也,緇布衣,錦緣,錦紳並紐,錦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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