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5
2021年1月11日
坐在床上,背靠牆壁,面前擺著筆記本電腦。
鄭彬掃了一眼電腦右下角,
揉搓了一下凍僵的手,敲下回車,將剛剛寫的新章節發了出去。
發完新章節後,
鄭彬就這麽在床上坐著,看著作家後台上滿屏的0數據,眼神呆滯。
寫文時絞盡腦汁式的耗費腦力,再加上對人生的迷茫,兩者共同作用下,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道該做什麽,不知道該想什麽,只是簡簡單單地放空大腦,享受這片刻的精神空靈。
緩了許久,鄭彬的眼眸再次聚焦。
拿起桌上的紅旗渠(硬盒),捏出一根,點上火。
煙霧繚繞中鄭彬抒發著作為一個網絡寫手的無限感慨。
兩年之前,他大學剛畢業。
為了寫小說,
他在外租了一座房子,努力做日結,頓頓吃泡麵。
如今兩年下來,成績顯著,
他,換了房子。
從兩室一廳到一室一廳,
再到眼前這個茅房大小的隔間。
鄭彬看了看手機裡的花唄,
似乎,
連泡麵也吃不起了。
是真的頂不住了啊!
砰!砰!砰!
木門被用力拍打,連帶著牆面的輕微振動,一大片乾裂的塗料從牆頂剝離,掉在了鄭彬頭上。
“誰啊,大晚上的,就不能敲門輕點?”
鄭彬朝外面吼道,隨即下了床,一開門。
外面一個中年婦女,體態微胖,一身大紅睡衣穿著,臉上滿是歲月和化妝品留下的傷痕。
看見這個人的瞬間,
鄭彬臉上的憤怒立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討笑的表情。
“是李姐啊,吃飯了沒,要不進來吃點?”
鄭彬讓開身位,但外面被鄭彬叫做李姐的人壓根沒有進屋的意思,兩手在胸前交叉,身子向旁邊一倚,斜靠在門框上。
“今天嘴挺甜呐,之前不是一直李嬸李嬸的叫麽,怎麽,年紀輕輕的就不想努力了?”
“哈哈,這是哪裡的話,是李姐你越活越年輕了,徐娘不老,風韻猶存。”
“得了吧,少拍你姐的馬屁。”李嬸嗤笑一聲,然後正色道:“今天也不扯那麽多了,一句話,老娘是來收房租的。”
“房……房租啊,房租下個月給,您也知道,前一陣子做的那個活出了點問題,沒給結算,我們這正打算聯合起來找他要呢,您再給我通融通融,等要到錢立刻給您,絕對。”
“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的。”
“您在信我一次,下個月,無論要沒要到錢,下個月我一定想辦法把房租給您,我保證。”鄭彬拍了拍胸脯,目光誠摯。
李嬸上下看了一眼鄭彬,嘴唇撅了撅,轉身,臨走前又回頭,視線在鄭彬屋內掃了一圈。
“你說你,乾點什麽不好,學人家寫小說,頭髮都薅光了還沒掙到錢。年輕人要腳踏實地,認清現實,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早點找個電子廠上班,養活自己。”
“是是是,您說的是。”鄭彬點頭哈腰地賠笑。
“成吧,就這樣。”
“您慢走。”
送走了房東後,鄭彬松了一口氣,沿著走廊,走進盡頭的洗手間。
解帶,開閘,出水,一氣呵成。
伴著嘩嘩的水聲,鄭彬愜意地眯起雙眼,
隨後,就被手指上的點滴溫度吃了一驚。 無奈,腰又往前頂了頂,
冒著熱氣的阿帕茶這才全部進了池子裡。
此間事了,
鄭彬睜眼,低頭看去,只見池裡清湯白水,淅淅瀝瀝,一點火氣都沒有。
禁不住一聲長歎:
“年少嬉笑他人淺,迎風長噓逆飛天。
如今弱冠才三罷,滿腹清白灑池間。”
“好詩啊,好詩,我....哼,哼,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聲音戛然而止,然後就聽到身後坑位裡一陣劈裡啪啦亂響,水流聲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推開門,提著褲子走出來,對著鄭彬豎起大拇指。
“NB啊,兄弟,這詩編的,我的便秘都讓你治好了。”
“........”鄭彬。
便秘哥哈哈大笑著,渾然不顧及自己滿身的臭味,一支胳膊搭在鄭彬肩膀上,擁著往外走。
“兄弟怎麽稱呼?”
“鄭彬。”
“彬兄弟,就憑你讓我拉的這泡屎,兄弟我就得請你吃頓飯。”
“.........”鄭彬。
“哈哈,大排檔,走起。”
女人之間的友誼,一般是從共同的idol或者八卦開始發展的,而男人之間的交情,追根溯源,則往往就是屎尿屁。
一個彼此能知根知底的房間,在借根煙抽的同時,暗中比一比大小,互相吹逼兩句,交情就這麽有了。
李盛和鄭彬半蹙半擁著,穿過燈紅酒綠的小巷,來到莞市外圍。
都說夏吃燒烤,冬吃火鍋。
眼下,雖然從時間上來說,已臨近過年。
但夏天冬天的,無非就是一個溫度的差別。莞市地處南方,不說四季如春,至少也是冬暖夏涼,故而,雖然燒烤攤不多,但找找也是有的。
且這也是許多走投無路的撲街仔來到這裡的原因。
就算你混的再慘,無家可歸,鋪兩張報紙睡在大街上,冬天也不至於凍死不是。
當下,
天將黑卻未黒,攤上人零零散散,鄭彬隨便挑了個角落的桌子坐下。
便秘哥去點菜,鄭彬四下環視一圈,然後扭頭,目光順著通省大橋,向內三環望去。
那裡,
高樓大廈林立,燈火通明,拿自己周圍的星星點點和人家一比。
簡直螢火與皓月爭輝。
如果把內三環比作一幢別墅,那自己所在的城中村就像是別墅角落的老鼠洞,別墅裡住著人,老鼠洞裡苟活著老鼠。
“是他娘的好看啊,難怪房價這麽高。”
便秘哥點完菜回來,一手端著涼拚,一手拿著啤酒,他順著鄭彬的方向掃了一眼,然後在桌子的對面坐下,隨手抄起桌上的起子。
“整兩杯不?”
鄭彬擺了擺手,道:
“不會。”
“啤的也不行?”
鄭彬沒說話,把杯子遞了過去。
“欸,這就對了。”
便秘哥開了兩瓶啤酒,往杯裡倒著。
“我剛畢業那會,也不好喝酒,覺得吧,這東西跟煙一樣,百害無一利,為了工作,也只能勉強應付。可現在,我工作都辭掉不幹了,酒卻反倒離不開了。不說了,來,走著。”
倆人舉杯,幹了一杯後,鄭彬主動開口道:
“還不知道老哥名字。”
“李盛。”
聽到這個名字,鄭彬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問道:
“上上個月,三合人力市場有個半月的監工活,老哥你也接了嗎?”
“你說那個啊。嗐,別提了,幹了一年的工人都沒拿到錢,咱們這些臨時招的人,就甭想了。”李盛擺了擺手,示意這錢是要不回來了,
“具體啥情況,我也不知道,但是,工地上的錢,只要不是按時發的,基本上是沒戲了。”
“可我聽別人說,總工頭打算讓工人們聯名起訴開發商,應該能要回來吧。”鄭彬心裡一驚,他可等著這錢還房租呢,急道。
“起訴?得了吧,兄弟。”
李盛不屑地嘁了一聲,往嘴裡丟了顆花生米: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這都是些什麽人,一堆身份證都賣掉的人,身份證啊,都是見不得光的老鼠,還起訴。”
說到這,李盛見鄭彬臉色不對,放下筷子,問道:
“怎麽了,要是真缺錢,我可以先借你點。”
“不用了。”
鄭彬輕輕搖頭,然後拿起筷子,夾了一根黃瓜,放進嘴裡慢慢嚼著:
“這涼菜,味道有點淡了。”
其實,
沒了那點錢,鄭彬做日結也能還上房租。
這月花下月錢,下月還這月帳,
兩年下來,他已經習慣了。
只是,要多補一個房租的破洞,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個月要乾的活多了一倍。
如此一來,根本無法抽出時間來保證小說的更新。
罷了罷了,
或許自己真的不是這行的料吧,反正也沒人看,切了算了。
想到這兩年為寫書的種種,
鄭彬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搖搖頭,拿起啤酒給自己倒滿,對著李盛舉起杯子:
“來,走一個。”
……………………
夜深,
白天工作的,夜裡都睡了,夜裡浪蕩的,現在都出去了。
總之,這個點,棚戶區很安靜。
鄭彬一個人站在走廊外,靠著欄杆,一根又一根地抽煙。
四周燈火漸熄,
天上是繁星點點,地上如積水空明。
盒裡最後一根煙燃盡,
鄭彬掏出手機,看著某點app上自己的書籍封面,點進去,手指在章節目錄裡上下劃拉著。
很快,兩年的光陰就在指尖匆匆流過。
說不清哭還是笑,鄭彬抬頭,眼裡映著天上的星星。
“再問一問吧,萬一呢。”這麽想著,鄭彬撥通了從討薪群裡要到的總工頭老宋的手機號。
“啊,開心滴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
話筒裡,
*尖銳的、音質稀爛的《好日子》彩鈴讓猝不及防的鄭彬連忙拿遠了手機。
尾指掏了掏耳朵,鄭彬將音量調到最低,然後盯著屏幕上的通話時間,等待其開始計時。
但,
隱隱約約地,那首《好日子》又響起,起初聲音很小,卻在迅速增大。
把手機貼近耳朵聽了聽,確認自己不是幻聽後。
鄭彬前後張望,然後發現,聲音似乎是從頭頂傳來的。
帶著疑惑抬頭,
嗖——,
一團黑影,伴著手機鈴聲,在他面前唰的一聲閃過。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滴事兒都能成——”
啪!!!
歌聲戛然而止,
像是摔破一個灌滿水的氣球,
黏猩的液體飛湧,噴在欄杆上的同時,其中一道斜跨而上,在鄭彬震驚的表情中,正濺在他的臉上。
刺鼻的腥味撲面,
來不及擦臉,鄭彬探身到欄杆外,卻又被流進眼睛的鮮血激得睜不開眼睛,
慌忙用胳膊一抹,再睜開,
鄭彬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瞳孔劇烈收縮如針眼大小。
樓下的地面上,
一個黑影呈大字形靜靜躺著,暗紅色的液體潺潺流出,
很快,大,被塗成了一個實心的圓。
嗞啦——,
浸在血泊裡的手機冒出一聲奇怪的動靜,然後屏幕開始閃爍,照著那半邊圓不斷明滅,其中隱隱混著什麽字跡。
鄭彬的注意力被吸引,定睛看去。
只見那件殷紅的白色襯衫上,用黑色馬克筆,歪歪扭扭,橫豎寫著兩個大字:
要,錢!